摘要:传统儒家以《诗》《书》等为经典。这些经典创作于圣贤,不仅反映了普遍的道与理,而且洋溢着圣贤气象。普遍的道与理构成了经典的内容,并使经典具有了知识价值,圣贤气象的洋溢不仅彰显了经典文本形式上的优美,而且能够产生感化效果。经典体现了圣人之心。圣人之心既有气质之心,又有超越之性。气质之心产生了情感,而超越之性表现于活动中便是道与理。心统性情。在这个统一体中,普遍之性主宰了气质之心的活动,个体主体性因此被消解。传统儒家揭示了经典的三项内涵,却忽略了经典的个体主体性向度。
关键词:经 经典 道 理 儒家
在儒家思想文化中,经典是其中最重要的组成因素之一。它不仅凝结了传统思想的智慧,更是社会文化作用的重要力量,即,社会借助经典来教化民众,从而形成稳定的文化与社会秩序。即便是在思想自由与开放的今天,人们依然离不开经典。那么,什么是经典呢?这是本文关注的中心问题。本文将以传统儒家对“经”的理解为基础,力图指出:在传统儒家那里,经典便是由圣贤制作而成的经,它包含两项基本要素,即,通过完美的写作技巧而再现圣贤气象,以及类通普遍之理的圣人之性,从而产生审美的趣味与对道理的认知;传统经典观虽然也承认经典表达了圣人之情,但是这种自然之情并不能代替圣人的意志与主体性,故而传统儒家忽略了经典的个体主体性的向度。
一、圣人与经典的产生
经典是一个现代术语。在中国传统文化中,表示经典的概念是“经”字。章太炎考据道:“‘经’之训‘常’,乃后起之义。《韩非·内外储》首冠‘经’名,其意殆如后之目录,并无‘常’义。今人书册用纸,贯之以线。古代无纸,以青丝绳贯竹简为之。用绳贯穿,故谓之‘经’。经者,今所谓线装书矣。”[1]经的本意是线装书所用之线,后泛指线装书。过去纸张、竹简比较珍贵,非经典重要之作,不得入编。故能够被写入文献的书籍一定是重要的、有价值的文本。在《庄子·天运》中,庄子曰:“孔子谓老聃曰:‘丘治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《易》《春秋》六经,自以为久矣,孰知其故矣。’”便已将儒家的《诗》《书》等经典文献叫作经。荀子曰:“《道经》曰:‘人心之危,道心之微。’”(《荀子·解蔽》)这里的《道经》便是《尚书》,即,荀子开始用经来称呼儒家的经典。荀子曰:“其数则始乎诵经,终乎读《礼》;其义则始乎为士,终乎为圣人。……故《书》者,政事之纪也;《诗》者,中声之所止也;《礼》者,法之大分、类之纲纪也。故学至乎《礼》而止矣。夫是之谓道德之极。《礼》之敬文也,《乐》之中和也,《诗》《书》之博也,《春秋》之微也,在天地之间者毕矣。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《诗》《书》等经便是经典。
经或经典,在传统儒家看来,产生于圣贤。荀子曰:“若夫总方略,齐言行,壹统类,而群天下之英杰,而告之以大古,教之以至顺,奥窔之间,簟席之上,敛然圣王之文章具焉,佛然平世之俗起焉,六说者不能入也,十二子者不能亲也。”(《荀子·非十二子》)只有博学的圣人才能够著作“文章”而教化苍生。这里的“文章”便指经典文本。圣人是经典的作者。或者说,只有圣人的语言与作品才能够被众人所接受。荀子曰:“圣人也者,道之管也。天下之道管是矣,百王之道一是矣。故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之归是矣。”(《荀子·儒效》)所有的道等皆产生于圣贤,或者说,圣贤以著作经典的形式为世界立法,即:“《诗》言是,其志也;《书》言是,其事也;《礼》言是,其行也;《乐》言是,其和也;《春秋》言是,其微也。”(《荀子·儒效》)圣人制作的《诗》表达了自己的志向或理想、《礼》规范了合理的行为等。《易传》曰:“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,仰则观象于天,俯则观法于地,观鸟兽之文,与地之宜。近取诸身,远取诸物,于是始作八卦,以通神明之德,以类万物之情。作结绳而为罔罟,以佃以渔,盖取诸《离》。包牺氏没,神农氏作,斫木为耜,揉木为耒,耒耨之利,以教天下,盖取诸《益》。日中为市,致天下之民,聚天下之货,交易而退,各得其所,盖取诸《噬嗑》。神农氏没,黄帝、尧、舜氏作,通其变,使民不倦,神而化之,使民宜之。”(《周易·系辞下》)《易传》详细列举了伏羲(包牺氏)、神农、黄帝、尧、舜等历史传说中的众圣人的功绩。其中尤其是他们的文化贡献:“上古结绳而治,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,百官以治,万民以察,盖取诸《夬》。”(《周易·系辞下》)书契的产生不仅仅是文化的产生,更是经典或经典的初级形态的出现。王符明确提出:“先圣之智,心达神明,性直道德,又造经典以遗后人。……是故圣人以其心来造经典,后人以经典往合圣心也,故修经之贤,德近于圣矣。”[2]圣人是经典的作者。经典,方以智称之为“典要”:“上古圣人不得已而为之立名,此上古之典要也。”[3]经典由圣人制作。
在传统儒家看来,很多儒家经典产生于孔子。早年的孔子承认自己仅仅“述而不作,信而好古,窃比于我老彭”(《论语·述而》)。到了后来,随着孔子地位的提高,人们通常将儒家经典如“四书五经”等都视为孔子或与孔子相关的作品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曰:“阳虎由此益轻季氏。季氏亦僭于公室,陪臣执国政,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。故孔子不仕,退而修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,弟子弥众,至自远方,莫不受业焉。”孔子退而修《诗》《书》等经典。“《书》《传》《礼记》自孔氏。”(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)而古代的“《诗》三千余篇,及至孔子,去其重,取可施于礼义”,最后剩下“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”(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)。《白虎通》称之为“定五经”:“孔子所以定《五经》者何?以为孔子居周之末世,王道陵迟,礼乐废坏,强陵弱,众暴寡,天子不敢诛,方伯不敢伐。闵道德之不行,故周流应聘,冀行其道德。自卫反鲁,自知不用,故追定《五经》,以行其道。”[4]汉代学术界认定孔子定五经等儒家经典。后人将“定”改为“删”:“孔子删《诗》《书》,定《礼》《乐》,赞《周易》,修《春秋》,皆传先王之旧,而未尝有所作也,故其自言如此。盖不惟不敢当作者之圣,而亦不敢显然自附于古之贤人;盖其德愈盛而心愈下,不自知其辞之谦也。然当是时,作者略备,夫子盖集群圣之大成而折衷之。其事虽述,而功则倍于作矣,此又不可不知也。”[5]《诗经》《尚书》《礼》《乐》《春秋》乃至《周易》等都和孔子相关。后来人大多接受这一基本观点,以为孔子乃是儒家文化经典的创造者或作者。
经典的作者是圣人,比如孔子。王阳明曰:“圣人述《六经》,只是要正人心。只是要存天理、去人欲。于存天理、去人欲之事,则尝言之……世儒只讲得一个伯者的学问,所以要知得许多阴谋诡计,纯是一片功利的心,与圣人作经的意思正相反,如何思量得通?”王阳明将圣人“述经”称为“作经”。其又曰:“周公制礼作乐以示天下,皆圣人所能为,尧、舜何不尽为之而待于周公?孔子删述《六经》以诏万世,亦圣人所能为……”[6]礼乐产生于周公,六经删定于孔子。其中的“礼乐”应该指《礼》《乐》等经典。王阳明曰:“《韶》之九成,便是舜的一本戏子。《武》之九变,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。圣人一生实事,俱播在乐中。所以有德者闻之,便知他尽善尽美,与尽美未尽善处。”[7]“韶乐”产生于舜,“武乐”等产生于武王,经典产生于圣人。
经典表达了圣人的心意。扬雄曰:“面相之,辞相适,捈中心之所欲,通诸人之嚍嚍者,莫如言。弥纶天下之事,记久明远,著古昔之㖧㖧,传千里之忞忞者,莫如书。故言,心声也;书,心画也。”[8]以语言或书写形式流传的经典产生于人心。王符曰:“是故圣人以其心来造经典,后人以经典往合圣心也,故修经之贤,德近于圣矣。”[9]圣人依心作经典,经典出自圣心。朱熹曰:“庄子文章只信口流出,煞高。”[10]庄子的文章,从固有的性情到外在的文章,自然天成而无隔阂,形成一个气贯整体,故而为高明。比如,“读《论语》,须将《精义》看。先看一段,次看第二段,将两段比较孰得孰失,孰是孰非。又将第三段比较如前。又总一章之说而尽比较之。其间须有一说合圣人之意,或有两说,有三说,有四五说皆是,又就其中比较疏密”[11]。读《论语》便是为了洞察圣人之意而致知。再如《诗》,“此言为此诗者,得其性情之正,声气之和也。盖德如雎鸠,挚而有别,则后妃性情之正,固可以见其一端矣。至于寤寐反侧,琴瑟钟鼓,极其哀乐而皆不过其则焉,则诗人性情之正,又可以见其全体也”[12]。圣人的性情自然流露而成经典。这种内容,在陆王心学家那里,便是圣人之心。陆九渊曰:“学苟知本,《六经》皆我注脚。”[13]从本原之心到经典文本之间,由气而贯通,自然而天成。经典是心意的自然天成。经典与心意之间由气而贯通一体。王阳明曰:“人心天理浑然,圣贤笔之书,如写真传神,不过示人以形状大略,使之因此而讨求其真耳;其精神意气言笑动止,固有所不能传也。”[14]经典与圣人是贯通的,或者说,圣人之心意自然流淌至经典中,从而赋予经典以生机或生命。王夫之曰:“程子与学者说《诗经》,止添数字,就本文吟咏再三,而精义自见。作经义者能尔,洵为最上一乘文字,自非与圣经贤传融液吻合,如自胸中流出者不能。先辈间有此意,知之者鲜。”[15]胸中即心中。经典是心意的自然呈现。那么,经典所表达的圣人心意包含了哪些内容呢?
二、道、理与经典内容
从语义学的角度来看,任何经典总是说了“什么”,即意谓(meaning)。意谓是经典的内容或作为知识形态的文本本义。经典的意谓或知识形态的本义,在传统儒家看来,便是某种作为抽象规则的道与作为超越法则的理,经典陈述了道与理。
最初,人们相信经典陈述了某种普遍的规则之道。孟子曰:“《诗》云:‘迨天之未阴雨,彻彼桑土,绸缪牖户。今此下民,或敢侮予?’孔子曰:‘为此诗者,其知道乎!’”(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)作《诗》者知道。《诗》中有道。荀子曰:“故《书》者,政事之纪也;《诗》者,中声之所止也;《礼》者,法之大分、类之纲纪也。故学至乎《礼》而止矣。夫是之谓道德之极。”(《荀子·劝学》)《礼》中记载的各种规范乃是最好的、符合道的行为。《礼》中含作为规则的道。《礼记》曰:“古之制《礼》也,经之以天地,纪之以日月,参之以三光,政教之本也。”(《礼记·乡饮酒义》)《礼》中之礼乃是规范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普遍规则或法则,即道。经典之中蕴含着普遍之道。《白虎通》曰:“经所以有五何?经,常也。有五常之道,故曰《五经》。《乐》仁,《书》义,《礼》礼,《易》智,《诗》信也。人情有五性,怀五常不能自成,是以圣人象天五常之道而明之,以教人成其德也。”之所以有五经,原因在于有五种常道。圣人以这种五常之道来教化民众。经典蕴含着普遍之道,这也是孔子定经典的原因:“孔子所以定《五经》者何?以为孔子居周之末世,王道陵迟,礼乐废坏,强陵弱,众暴寡,天子不敢诛,方伯不敢伐,闵道德之不行,故周流应聘,冀行其道德。自卫反鲁,自知不用,故追定《五经》,以行其道。”[16]孔子之所以重新删定经典,原因在于孔子力图删除那些不合道的内容,从而只保留那些合乎道的内容。经典只能陈述普遍之道。到了宋明时期,理学家们从普遍之道观念中抽象出某种超越的、客观的法则,即理,理即超越的自然法则。儒家的经典蕴含着这种绝对之理。二程曰:“《论语》中言‘唐棣之华’者,因权而言逸诗也。孔子删《诗》,岂只取合于雅颂之音而已,亦是谓合此义理也。如《皇矣》《烝民》《文王》《大明》之类,其义理,非人人学至于此,安能及此?作诗者又非一人,上下数千年若合符节,只为合这一个理,若不合义理,孔子必不取也。”[17]圣人并非任意删定《诗》,而是根据义理。不合“理”的诗篇便被删除。比如《诗》,二程曰:“夫子言‘兴于《诗》’,观其言,是兴起人善意,汪洋浩大,皆是此意。如言‘秉心塞渊,騋牝三千’。须是塞渊,然后騋牝三千。(塞渊有义理。)又如《》之诗,坰牧是贱事,其中却言‘思无邪’。《诗》三百,一言以蔽之者在此一句。”[18]诗表达了圣人之意,而圣人之意则合乎义理。因此,《诗》中有理,比如“坰牧”所言有贱事,所含有真理。故“造道深后,虽闻常人语,言浅近事,莫非义理”[19]。语言通常包含事与理。显而易见的是事,深藏不露的是理。故二程曰:“由《经》穷理。”[20]读《经》能够通理。
经典之中蕴含着道理。朱熹曰:“文者,顺理而成章之谓。”[21]文章包含道理。朱熹曰:“成章,言其文理成就,有可观者。”[22]经典文章不仅包含义理,而且可以直观,即,“文章,德之见乎外者,威仪文辞皆是也。性者,人所受之天理;天道者,天理自然之本体,其实一理也。”[23]圣人所作的文章是形式美与内容真的统一。内容之真在于含理。经典表达了理。这便是“著”:“著者,知之明;察者,识之精。言方行之而不能明其所当然,既习矣而犹不识其所以然,所以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多也。”[24]“著”即隐藏着的道理呈现出来。经典呈现了理。故朱熹曰:“大凡文字有未晓处,须下死工夫,直要见得道理是自家底,方住。”[25]从文字中看出或获得道理。朱熹曰:“读书以观圣贤之意;因圣贤之意,以观自然之理。”[26]圣人通过创作经典表达自己的心意,心意之中蕴含着天理。因此,观圣人之意便是穷理:“读书着意玩味,方见得义理从文字中迸出。”[27]通过阅读经典,我们可以从中明理。儒家经典一定包含了仁义之理。王阳明曰:“以事言谓之史。以道言谓之经。事即道,道即事。《春秋》亦经,《五经》亦史。《易》是包牺氏之史,《书》是尧、舜以下史,《礼》《乐》是三代史。”[28]在儒家看来,经典的基本内容便是道理,《经》中有理。
圣人,在儒家理论体系中,是天理的化身或曰“人心良知的一种符号和象征”[29]。圣人之意符合天理。理或天理是圣贤存在的终极性根据或最终的标准。二程曰:“圣人公心尽天地万物之理,各当其分,故其道平直而易行。”[30]圣人尽理,由圣人所创作的经典必然有理。这是儒家对经典的基本规定。二程将经典分为三类,即“(一)儒者之经;(一)文人之经,东坡陈少南辈是也;(一)禅者之经,张子韶辈是也”[31]。经分为儒家经典、文人经典和佛教经典。尽管儒家相信仁义之道才是天下唯一的天理和正道,但是,它也不否认其他传统或文明中所蕴含的、与天理相似的普遍性东西。也就是说,在儒家看来,经典不仅是漂亮的文本,而且包含了某些具有普遍性与绝对性的东西,比如具有天理或仁义之道等。绝对真理性应该是经典的一个内涵。从认识的角度来说,这种绝对真理性包含两层内涵,即,作为知识的道和作为法则的理。其中,作为知识的道便是对作为法则的理的描述与再现。从广义来看,经典一定是包含了某些知识的文本。这些知识,既有科学知识,如命题,也有人伦知识,如规范。这些知识,古人通常称之为道。这些作为知识的道之所以得到了人们的认可与接受,原因在于这些知识获得了存在论的证明,即,这些知识乃是对某些普遍实在法则的描述。这些法则便是理。作为法则的理是作为知识的道的内容,作为知识的道则是实在之理的经验形态。任何一种经典文本的内容一定是正确地记载了某些知识。同时,它所记载的这些知识又是对某些客观的、绝对的、必然的、永恒的实在合理地反映。因此,经典是包含了真理(Wahrheit)的文本。这便是“经典的恒常性”[32]。
经典表达了圣人的心声。这种心声的重要组成部分便是普遍之道和绝对之理。这些普遍之道与绝对之理表现在心灵之中便是性。经典表达了圣人之性。这种圣人之性,作为超越实体,乃是一种可能存在。故“文本陈述了可能世界与可能方式,正是通过这些可能方式,作者在此世界中走来”[33]。这种可能的普遍之性,从现实角度来看,便是生存的规则即普遍之道。普遍之道与绝对之理构成了经典的主要内容,并形成最终的文本。从诠释学的角度来说,它便是文本本义的主要内容。从普遍之道与绝对之理的实质性来看,任何的经典必定包含了某种文本本义,比如道理。现实之中,人们之所以怀疑文本本义的存在,原因在于这种普遍之理是形而上的超越实体,无法直观。尽管我们无法用直观的形式再现本义,但是毫无疑问,我们依然确信文本的本义,即,我们对本义的实在性表示信念,或者说,本义存在于我们对它的信念中。
三、圣贤气象与经典形式
圣人制作的经典不仅传递了某种普遍之理,而且是优美的作品,值得人们欣赏,或者说,人们在阅读、理解这些作品时,这些作品通过再现的圣贤气象,让读者获得情感上的愉悦与审美上的享受。这便是作品的“形体美”。
汉语经典的主要形态是文字载体。王充曰:“天地为图书,仓颉作文字,业与天地同,指与鬼神合,何非何恶,而致雨粟神哭之怪?”[34]汉字产生于仓颉。这种文字,王充曰:“夫竹生于山,木长于林,未知所入;截竹为筒,破以为牒,加笔墨之迹,乃成文字,大者为经,小者为传记;断木为椠,析之为板,力加刮削,乃成奏牍。”[35]古人以竹木为材料,用笔墨在其上书写而成文字,并最终形成《经》《传》《记》等文本。字是物理实体。王充曰:“古圣先贤,遗后人文字,其重,非徒父兄之书也;或观读采取,或弃捐不录;二者之相高下也。行路之人,皆能论之,况辨照然否者,不能别之?”[36]书籍所记载的文字能够为后人所观看或阅读。由文字等所形成的文本成为物理实体,能够保存与流传。朱熹曰:“学者初看文字,只见得个浑沦物事。久久看作三两片,以至于十数片,方是长进。”[37]文字是可以观看的形体之物。
通过这种物理实体,圣人制作的经典能够生动而形象地再现什么,或传递什么。从认识意义来看,传递的内容是道理,从审美趣味的角度来看,传递的内容便是“气象”。二程曰:“文章成功,有形象可见,只是极致事业,然所以成此事功者,即是圣也。”[38]由词语等所组成的文本,有形象而好看,可以直观并产生美感。二程曰:“人语言紧急,莫是气不定否?曰:‘此亦当习。习到言语自然缓时,便是气质变也。学至气质变,方是有功。人只是一个习。今观儒臣自有一般气象,武臣自有一般气象,贵戚自有一般气象。不成生来便如此?只是习也。’”[39]人的言语之中自然体现了言说者的气质或气象,比如儒臣、武将与贵戚,从其各自的言说中便能够感受到各有一番气象。经典能够生动地再现作者的气质,能够再现气象的文本或经典,从审美的角度来说,便是能够感染人的美文。二程曰:“学圣人者,必观其气象。《乡党》所载,善乎其形容也,读而味之,想而存之,如见乎其人。”[40]经典能够生动而形象地反映出作者的性情,在表达上获得成功,属于好文章、漂亮的文章。比如,“申申是和乐中有中正气象,夭夭是舒泰气象,此皆弟子善形容圣人处也。为申申字说不尽,故更著夭夭字。今人不怠惰放肆,必太严厉,严厉时则著此四字不得,放肆时亦著此四字不得。除非是圣人,便自有中和之气”[41]。“申申”“夭夭”等生动而形象地再现了言说者的气质或性情。这种形象再现,从文学的角度来说便是成功地塑造了作品,达到了传神的艺术效果。因此,经典值得“玩味”:“但将圣人言语玩味久,则自有所得。当深求于《论语》,将诸弟子问处便作已问,将圣人答处便作今日耳闻,自然有得。孔、孟复生,不过以此教人耳。若能于《论》《孟》中深求玩味,将来涵养成甚生气质!”[42]玩味便是审美,值得玩味者便是具有审美趣味的作品。
朱熹曰:“言夫子之文章,日见乎外,固学者所共闻;至于性与天道,则夫子罕言之,而学者有不得闻者。盖圣门教不躐等,子贡至是始得闻之,而叹其美也。”[43]孔子的作品常常为人所叹美,即,“孔子言语句句是自然,孟子言语句句是事实”[44]。孔子的作品自然温润,孟子之言则严厉而有力度。这些不同形态的作品皆是上乘作品,具备感化人的功能。比如,“‘《尚书注》并《序》,某疑非孔安国所作。盖文字善困,不类西汉人文章,亦非后汉之文。’或言:‘赵岐《孟子序》却自好。’曰:‘文字絮,气闷人。东汉文章皆然’”[45]。东汉文章有闷人之气质。由文字等形成的不同的文本,各自具备特殊的气质。文如其人,如“仲舒为人宽缓,其文亦如其人。大抵汉自武帝后,文字要入细,皆与汉初不同”[46]。董仲舒的文字、文本或文章气弱。“公且看三代而下,那件不薄?文章、字、画亦可见,只缘气自薄。”[47]三代以下的文字、文章或字画等只有薄气。朱熹曰:“不知古人文字之美,词气温和,义理精密如此!秦汉以后无此等语。”[48]由文字所组成的文本内含温和之气。王夫之曰:“一篇载一意,一意则自一气。首尾顺成,谓之成章;诗赋、杂文、经义有合辙者,此也。”[49]好文章之中自有一番气象。这些气象的出现,证明了作者表达的成功。
能够再现圣贤气象的作品不仅能够表达主张,而且具有能够产生感化的功能。二程曰:“‘仁言’,谓以仁厚之言加于民。‘仁声’如‘仁闻’,谓风声足以感动人也,此尤见仁德之昭著也。”[50]仁言生仁声,进而感动人。朱熹曰:“须是看他诗人意思好处是如何,不好处是如何。看他风土,看他风俗,又看他人情、物态。只看《伐檀诗》,便见得他一个清高底意思;看《硕鼠诗》,便见他一个暴敛底意思。好底意思是如此,不好底是如彼。好底意思,令自家善意油然感动而兴起。看他不好底,自家心下如着枪相似。如此看,方得《诗》意。”[51]《诗》中不仅有是非道理,而且因为它生动形象,因此能够直接激发人体中的善气而心生感动。读《诗》能够感动自身之心。这便是“兴”:“古人独以为‘兴于《诗》’者,诗便有感发人底意思。”[52]兴即感动人。而读诗便是“吟咏讽诵”:“读诗正在于吟咏讽诵,观其委曲折旋之意,如吾自作此诗,自然足以感发善心。……如《郑诗》虽淫乱,然《出其东门》一诗,却如此好。《女曰鸡鸣》一诗,意思亦好。读之,真个有不知手之舞、足之蹈者!”[53]吟咏讽诵便是读出声音、产生气息,甚至能够激发出一定的动作。这些载体能够“化人”:“名者,命也,命呼之而人知之。呼者,声之化出者也。始化也而讹,讹生于俄,是以谓之化;倒人曰,而立人其旁,一生一死之名也,制字者苦心哉!”[54]名即命名。命名即称呼,称呼便有声音。这些声音作品足以感染人。这便是感应。方以智曰:“盖自然感应,发于性情,莫先于声矣。故,圣人立文字以配之,作声歌以畅之,制音乐以谐之。”[55]审美中的感应便是感染,即,圣人的作品能够感化读者,从而变化读者的气质,能够产生感化读者的效果。方以智曰:“雅言之教,兴于《诗》而成于《乐》。古者相见,歌《诗》谕志,闻《乐》知德,吹律协姓,微矣。操琴瑟,听新声,皆往往足以知得失、生死、成败、治乱。异室张徽,感同葭管;悟者冲口,妙与韵叶。清净音闻,感寂之微,通格异类,非道理所能说。曾子、桑户,音出金石;孤孽伉烈,声动天地。得道之人与诚迫之人,皆同此不可已之声音迸裂而出。兴之必怨,犹元之必贞。贞而元,怨而兴,岂非最发人性情之真者乎?”[56]儒家的礼乐作品是某种气质载体。这些载体产生于作者,并能够通过感应的方式激发读者的气质,从而改造读者的气质,使其向善。这种能够感化读者的作品通常具有审美价值。这便是经典的形体特征。
四、圣人之心:普遍与个体
经典呈现了圣人之心意。那么,圣人之心意包含了哪些内容呢?从内容来看,经典不仅传递了普遍之理,而且承载了圣人气象。这种普遍之理与圣贤气象,从作者的角度来看,表现为圣人之性与圣人之情。经典中的道理体现了圣人之性。这便是体用不二的辩证关系,即,用中之理转换为体中之性。二程曰:“在天为命,在义为理,在人为性,主于身为心,其实一也。”[57]行为之理,落实于身体之上便是性。也就是说,关于行为的各种普遍之道理,表现于人的心中便是性。二程曰:“行仁自孝弟始,孝弟,仁之事也。仁,性也;孝弟,用也。谓孝弟为行仁之本则可,直曰仁之本,则不可。”[58]仁义之理,在体的角度来看,便是性。朱熹亦曰:“只是这理,在天则曰‘命’,在人则曰‘性’。”[59]在用为理,在体为性。性即理,即,行为之理最终本源于圣人之性。朱熹曰:“人之性情,心之体用,本然全具,而各有条理如此。”[60]圣人合理行为的起源便是包含了性的圣人之心。
经典表达了圣人之“气象”,即情。情,按照中国传统儒家哲学理论,乃是以某种自然禀赋的气质为主体的活动。如,情生于气质性的人性。孟子曰:“乃若其情,则可以为善矣,乃所谓善也。若夫为不善,非才之罪也。”(《孟子·告子上》)在孟子那里,自然禀赋的性乃是某种气质的、善良的性,其所发动的活动即情因此反映了性的善良。这便是“乃若其情”。同样,荀子之性也是气质之性,即,“荀扬韩诸人虽是论性,其实只说得气”[61]。这种气质之性是情欲活动的主体。荀子曰:“性者,天之就也;情者,性之质也;欲者,情之应也。”(《荀子·正名》)性是主体,情和欲便是性的表现,如性动为欲、表现为情。荀子曰:“性之好、恶、喜、怒、哀、乐谓之情。”(《荀子·正名》)性动而生情。《性自命出》曰:“性自命出,命自天降。道始于情,情生于性。始者近情,终者近义。知情[者能]出之,知义者能内之。”[62]情生于性,或者说,情是性的活动。情乃是人的、以自然气质为主体的形体所主导的活动。
这种自然禀赋的气质形体,理学家改称之为心。由此,性动为情便转变为情产生于心。二程曰:“在天为命,在义为理,在人为性,主于身为心,其实一也。心本善,发于思虑,则有善有不善。若既发,则可谓之情,不可谓之心。譬如水,只谓之水,至于流而为派,或行于东,或行于西,却谓之流也。”[63]心是体,情是其用,情产生于心。准确地说,情是心性合一而产生的活动。伊川曰:“性之本谓之命,性之自然者谓之天,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,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,凡此数者皆一也。”[64]人心依据于人性的活动叫作情。胡宏曰:“性譬诸水乎,则心犹水之下,情犹水之澜,欲犹水之波浪。”[65]心在水下,是根基。其表面为情和欲。情生于心。朱熹曰:“‘性’字从‘心’,从‘生’;‘情’字从‘心’,从‘青’。性是有此理。”[66]情产生于心、正于性。这便是“心统性情”[67]。朱熹曰:“惟圣人全体此心,随感而应,故其所行无非不忍人之政也。”[68]情生于心,即,心动而生不忍人之情。朱熹曰:“性无不善。心所发为情,或有不善。说不善非是心,亦不得。却是心之本体本无不善,其流为不善者,情之迁于物而然也。性是理之总名,仁义礼智皆性中一理之名。恻隐、羞恶、辞逊、是非是情之所发之名,此情之出于性而善者也。”[69]心是行为主体。这个主体包含了两项要素,即超越之性理和气质之心脏,二者合一而产生情。情的发生便有了两个主体,一个是性体,一个是形体。其中的气质心灵便是情的直接主体,而性则是其间接主体也是终极主体。王阳明说:“性一而已。仁义礼智,性之性也;聪明睿知,性之质也;喜怒哀乐,性之情也;私欲客气,性之蔽也。质有清浊,故情有过不及,而蔽有浅深也。私欲客气,一病两痛。非二物也……”[70]人类自然禀赋的心灵不仅有超越之性,而且有气质之心。正是后者直接产生了喜怒哀乐之情。王阳明说:“性一而已,自其形体也谓之天,主宰也谓之帝,流行也谓之命,赋于人也谓之性,主于身也谓之心;心之发也,遇父便谓之孝,遇君便谓之忠,自此以往,名至于无穷,只一性而已。犹人一而已:对父谓之子,对子谓之父,自此以往,至于无穷,只一人而已。”[71]忠孝节义等情或行为皆出自于符合良知的本心。心动而生情,这便是传统儒家的共同结论。
这种依赖于自然禀赋而发生的情欲活动具有自然性的特点,却没有个体主体性的特点,即它仅仅是人类缘因于气质载体而发生的,并非个体能够自己做主的行为。比如,“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,皆有怵惕恻隐之心,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,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,非恶其声而然也”(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)。恻隐之心的产生并非出于主体的故意或自愿,而是主体的自然反应。王阳明曰:“知是心之本体,心自然会知:见父自然知孝,见兄自然知弟,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,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。若良知之发,更无私意障碍……”[72]内含良知的心灵自然知道孝顺父母,仁孝的情感或行为是一种自然的显现,于个体选择无关。这意味着情的出现乃是一种非自由主体的个体性行为。或者说,在情感活动中,主导因素并不是行为人的自由意志,而是自然的禀赋活动。
经典承载了圣人之心,心中含性与情。在这种复杂的心灵活动之中,我们并不否定圣人的自主而自由的心灵活动,对于圣人来说,经典可能体现了圣人的自由意志。但是,从儒家心灵活动的原理来看,作为意志的心显然听命于作为规则的道或理,即在心性关系中,普遍之性占据了绝对主导权。二程曰:“圣人与理为一,故无过,无不及,中而已矣。其他皆以心处这个道理,故贤者常失之过,不肖者常失之不及。”[73]心是一切行为的主宰。而在这个气质心灵与绝对天理的统一体中,气质心灵最终听命于超越之理或性。二程曰:“圣人公心尽天地万物之理,各当其分,故其道平直而易行。”[74]圣人尽心便是心听从于理或性。性对心灵的主导作用,朱熹称之为“心统性情”:“盖性即心之理,情即性之用。今先说一个心,便教人识得个情性底总脑,教人知得个道理存着处。若先说性,却似性中别有一个心。横渠‘心统性情’语极好。”[75]张载的心统性情说非常精准,因为它准确地表达了心性关系,即心中含性、性主心灵。朱熹曰:“性便是心之所有之理,心便是理之所会之地。”[76]性是心的根据,心则是性所在之处。朱熹曰:“但人为物之灵,极是体而全得之,总会于吾心,即所谓性。虽会在吾之心,为我之性,而与天固未尝间。……(那个不是心做?那个道理不具于心?)天下岂有性外之物,而不统于吾心是理之中也哉?但以理言,则为天地公共,不见其切于己。谓之吾心之体,则即理之在我有统属主宰,而其端可寻也。”[77]内含性的心之所以虚灵明觉,原因在于心中含性、性主心动。假如我们承认心中包含着现代人的意志观念的话,那么,在朱熹心灵哲学体系中,个体的意志最终服从于普遍的法则即道与理。
经典体现了圣人之心。在圣人之心中,真正主导者乃是普遍的道理,而非个人的意志。或者说,传统儒家认为,经典首先包含着普遍的道理,以及圣人的气质,对于每一个圣人自己的、独特的个体性,传统儒家有所忽略。即便儒家相信经典蕴含着个人的意志,从心性关系来看,这种个人意志并未获得主体性或主导性地位。由心性合成的主体的活动无法体现作者的个体主体性。这应该是传统儒家经典观的一大缺憾。
五、结语:个体主体性的消解
传统儒家认为,经典是由圣人所创造的文本,普通人几乎没有资格创造经典。这是儒家经典的第一个特征。经典的第二个特征是经典一定含有永恒的道与理,经中有理。通过学习经典,读者能够知“道”而明理。经典的第三个特征是,在儒家看来,经典之中一定蕴含了圣贤气象,也就是说,经典一定是美文。这些美文能够栩栩如生地描述或再现作者的性情。这些文字,通过呈现圣人气象而影响读者,从而激发读者的激情或情感,调动读者的良善气质,并最终改变读者的气质、致善成人,以发挥经典的教化作用。
传统儒家的这些经典观具有一定的现代意义和价值,即,它能够给我们理解一般的经典提供一定的启发。从现代诠释学的角度来说,经典一定是美好的文章,即,能够形象地再现作者的心声或心意,在形式上令人欣赏,且能够感动读者。这便是经典的特征。同时,在内容上,经典讲述了一个普遍的知识、道理或真理,因而具有永恒性和绝对性。或者说,经典作品不仅仅表达了作者的个人感悟或情感,而且包含了某些普遍的观念,如真理、致善和完美等绝对的价值或观念(至少人们以之为普遍的观念)。经典作品通常内含普遍而绝对的东西。“当我们说某某人的著作是经典型的,就表示该著作具有一种不受时间限制的永远价值。”[78]也正是这种绝对者的存在,不仅给读者带来审美的享受,同时也能够让读者获得超越、获得新生。这便是经典的社会价值。因为经典中内含永恒的真理,因此,经典是永恒的。
除此之外,经典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内涵,即蕴含了作者的独特个体意志,呈现了个体的独特个性化人生。真正的经典一定是基于作者的个体化活动而产生的作品。如果我们把经典的创作视为一个事件,那么,这个事件最重要的特征便是其特殊性,即这是某个人、在某个特定的时间、特定的地点的创作。这种时间性、空间性注定了这个创作事件的唯一性或特殊性。这种唯一而特殊的事件所具有的性质,我们称之为创作活动的个体性。经典的制作一定是个体化过程,它蕴含着个体性。这个个体性事件的源头便是自主而自由的心灵,或者说,人的自由意志。这也是我们阅读经典时常常关注的最重要的向度,即作品体现了作者独特的心声或主体性。其中,人的主体性属于绝对的、形而上的实体,它并不直接呈现,而是借助于某些经验的存在而在世。经验的存在不仅是显而易见的,而且是变化的,而个体主体性却是不变的。这种不变的主体性的另一个概念便是自我。“在自然世界,变化的状态与进程总是相对于某种保持不变的事物,同样,我们意识中的变化也依赖于某种事实,即,它们总是从属于某种不变的自我。”[79]不变的自我即主体性。这种超越的主体性常常通过自然的情感、易知的理想等而在场。也就是说,我们通常能够通过经典而知晓作者的认识、理想与情感等。这些情感与理想等最终体现了作者的个体意志与主体性。经典一定是自由个体的创作。这种“作为可能世界的文本世界,可以肯定地说,这是一个我能够为了在那里实现我的可能性而栖居、然后思考自己的地方”[80]。作品一定是作者自由创作的产物。
中国传统儒家认为,经典体现了圣贤的气象与性情。我们不能否认这些气象或情感之中隐藏着作者的自由意志与主体性,但是,传统儒家诠释学却并未明确揭示出这一内涵。对于经典的个体化向度,传统儒家有所忽略,或者说,传统儒家认识得并不清楚。更重要的是,在普遍的道理与个体的(可能包含了意志的)观念之间,传统儒家选择了普遍道理为主宰、个人意志听从于绝对的道理,从而弱化了个人意志的主体性地位,消解了人的个体主体性。
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2020年度后期资助重点项目“传统儒家心灵哲学研究”(项目批准号:20FZXA005)阶段性成果。
作者:沈顺福,山东大学易学与中国古代哲学研究中心暨儒学高等研究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