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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文利:如何理解《中庸》的“君子素其位而行”
  • 来源:中国社会科学报
  • 作者:任文利
  • 2023年10月27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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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子素其位而行,出自儒家经典《中庸》,向来为人所习诵。然而,关于此句的理解,学者多将其与君子思不出其位相联系而加以解释。诚然,二者之间有一定关联,但言说的侧重点并不相同。混同而言则容易错过《中庸》此语的核心内涵,笔者尝试论之。

君子素其位而行,在朱熹《中庸章句》中被列为第十四章。朱熹以为是子思之言也,全章文字如下:

君子素其位而行,不愿乎其外。素富贵,行乎富贵;素贫贱,行乎贫贱;素夷狄,行乎夷狄;素患难,行乎患难。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。在上位不陵下,在下位不援上,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。上不怨天,下不尤人。故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险以徼幸。子曰:射有似乎君子,失诸正鹄,反求诸其身。

君子思不出其位,出自《论语·宪问》所载曾子语,亦见于《周易》艮卦象辞:兼山艮,君子以思不出其位。朱熹认为《论语》所载是曾子称引《周易》之言。《宪问》记曾子此语于孔子语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(此语亦见于《论语·泰伯》)之后,二者的意义可以说是相通的——子曰: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。曾子曰:君子思不出其位。孔子语意很明确,是相对于政事而言的,之所指也很具体,即指政治地位、职位,有各司其职的意思。曾子所称引之言,从字面上说,似更为宽泛,但也可以就孔子语意去理解。《集注》引范氏语君臣、上下、大小,皆得其职也加以诠释,也是从政事、职事上无相互侵越、使各得其职的意义上讲的。后人自孔子、曾子语字面意思解读出让人安于本分、位分,或不至过于谬误,然以此意解《中庸》之素其位而行,则不相应。

《中庸》这段话的重心落在君子之上。朱熹释为其所当为应当,语意尚属宽泛。需要明确的是,此,或是朱熹诠释的应当,但并不一定与直接发生关联。也就是说,如果被视为按照某种伦理原则去做事的话,那么《中庸》在这里并非在讲所具有的伦理原则。位分诚然有其伦理原则,但《中庸》这里主要不是在讲这一点。依据上下文语意,此章应该是在讲按照君子之道的原则去行事。君子素其位而行,强调君子的行事原则不会因为地位处境的变化而改变,如后面的富贵”“贫贱”“夷狄患难所指示的。相近似的意思,在孔子、孟子那里都有经典表述。例如,子曰:富与贵,是人之所欲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处也;贫与贱,是人之所恶也,不以其道得之,不去也。君子去仁,恶乎成名?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,造次必于是,颠沛必于是。(《论语·里仁》)君子所性,虽大行不加焉,虽穷居不损焉,分定故也。君子所性,仁义礼智根于心。(《孟子·尽心上》)

相较而言,《中庸》语意略为模糊的与朱熹所诠释的所当为,在孔子、孟子那里有更为明确的表述,孔子所言为,孟子所言为所性、为仁义礼智。而孟子语中的分定,在朱熹《集注》看来,并不是位分,而是性分分者,所得于天之全体,故不以穷达而有异。关联于孔子、孟子之言,将《中庸》的界定为遵道而行、遵君子之道而行,应该是没有问题的,正呼应于《中庸》首章所言道也者,不可须臾离也,可离非道也

明白了的内涵,我们再来看第二句不愿乎其外。朱熹释其为无慕乎其外之心也。此针对什么而言?是在说自身时下所处的位分之外吗?答案是否定的。此是针对下文的而言,所谓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”“反求诸其身。也就是说,相对于,位分和处境可以视为”“一样,均与君子之道有直接关联,是君子时刻所当关切的。在上位陵下”“在下位援上”“怨天尤人之所以不可取,正是因为将关切的焦点放在外在的位分和处境上了。

至此,我们再回头看看素其位而行字。朱熹释见在,也即现在。从字义上讲,在这里应该是平素”“素来的意思,这句话可以译作君子以平素所居之位依道而行。下文所言,也可如此翻译:平素居于富贵即于富贵中依道而行,贫贱、夷狄、患难,莫不如此。朱熹谓之见在有其用意所在,见在当下,强调的是依道而行不可须臾之间、终食之间有所背离、有所等待,须于当下、现在,时时刻刻加以提撕、警醒。而下文的君子居易以俟命,小人行险以徼幸,朱熹以居易素位而行,以俟命不愿乎外,朱熹解为平地,实即平易”“平常的意思。君子之道即如中庸所指示的,本为常道。居于常道,自可处之泰然,安之若素,不为外在的命运际遇所撼动,此即无入而不自得

居易俟命,体现了《中庸》的一种达观,涉及德福一致问题。在这一点上,《中庸》不仅有一种达观,而且有一种乐观,如第十七章所言大德必得其位,必得其禄,必得其名,必得其寿大德必受命。当然,这也是应当如此,事实上是否这样,是另外一个问题,至少不是君子之所关切的焦点问题。君子之,自有其无入而不自得自得之乐。君子之行,君子之自得,是不袭时位,所在即是的。

关联于思不出其位解释素其位而行,不自今日始,郑玄《礼记注》即有此意。郑玄云:不愿乎其外,谓思不出其位也。自得,谓所乡(通)不失其道。在这里,郑玄是以出其位,但有下文所向不失其道为补充,尚未背离太远。孔颖达《礼记注疏》承郑玄注而来,也将素其位而行思不出其位关联起来加以解释,然而他将行道联系起来,如乡(通)富贵之中,行道于富贵,所失亦不太远。不过,在郑玄、孔颖达的注疏之中,”“行道,更多是居于其位分的所当遵循的正当性原则,但如前所言,素其位而行,显然不拘泥于此,而是具有超越于位分的普遍性意义。

作者:任文利(北京青年政治学院东方道德研究所研究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