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入秋天,大地才打开调色板模式,植物们现出的颜色,仿佛画家的神来之笔。不用说草叶花卉,稻穗也是眼看着渐变成黄色,老远就闻到成熟的气息,秋色像晨雾一样,从月见湖上四散而去。
周边的几个园子里的千亩京西稻田,连成一片的金飒飒的黄色,点燃了丰收的火炬。
这样的日子,我和秋天整日粘在一起,好像每年回山东老家探亲一样,整日去河边的沙滩上,走来走去也走不够。不知道是寻找丢失的童年,还是想遇到曾经一起天天在河边割草、游玩的伙伴们;是补偿离家多年流走的岁月,还是寻找河水边上沙子里藏着的河蚬。
三十几年之后,再也找不到一只活着的河蚬,只有它们残留的贝壳,那样亲切又心疼心酸。我说不清,这故乡和秋色的感觉,如此相似。我是怕树木突然落尽了叶子吗?它们都是我爱不够的,又不知道是爱它们的什么。我是从心底里爱着它们,却不知道何以表达,这是我一生治愈不了的心病。
在秋天,我落不下任何地方。从秘境到月见湖,又去和月见草坐一会儿,看看它开了几朵花;然后到七叶树林,在那片云杉树林下,仰头许久;还要转到金河湾,去看大柳树的遮蔽下,流水带走了我的多少时光。
我还是乐此不疲,被它的树荫蒙蔽着不愿醒来,好像只有在这树下,才有我能抓住的时日;然后,顺着金河湾与颐和园虎皮墙夹着的新修的步行道,一直要走到泉水涌出的地方。
我还要去夕光湖,然后去稻浪流香的玉桌边,坐下来喝一壶茶,歇歇脚;还要去往北长河,到功德寺的小园子里,看看那些红色和黄色的落英。
等我返回夕光湖的时候,满湖的夕阳余晖和晚霞,让我看着最后一抹隐入了苍茫的星际,我依然坐在湖边的木椅上。这些微妙的天光水影,以及游动波光里的黑水鸡和白骨顶鸡,还有野鸭和鸳鸯,它们回到了芦苇和蒲苇的巢里,湖水终于平静下来。
我都不知道,我是怎么恋恋不舍地,踏着夜色顶着星光走回家的。
在这样的行走里,我每天都去看看六柳桥东边的一棵黄栌,仔细看它的同一片树叶,它的纹理的蜕变,有了一天比一天浓郁的红晕。我想看一片树叶里能捕捉多少层红色,它的细微的情感的波动,面对每天的秋风,是怎样梳理打扮自己,要多少不同的胭脂,才让秋天一天天走向了斑斓?
秋天,连一片树叶都过着精致的生活,它们不会厌世,哪怕知道命运的手,在一阵凌厉的风中,会让它们走向死亡。但是,它们活着的每一天,从不敷衍自己,叶脉里流动的都是阳光的温暖和亮色。
这叶子里有它们的自信,豁达,简洁,通透和平静。这些情节里是无穷无尽的变化,秋色也是一年连接一年,没有绝对的相同,也因为带着人的不同感情,而有了岁月不同的情怀。
那丛在春天与远方来的朋友一起欣赏花儿的丁香树,只要经过它身旁,都会格外地多看它几眼,特别到了秋季,会从它叶子的细微的变化里,感叹时光的迅疾,以及友谊的珍贵。叶子由绿变黄变红的氤氲里,也有了别后的牵念。
黄栌树下一棵新生的黄栌树,仅仅两三片叶子,也像秋色的小手可爱地摇动着。这些粗大的树,就是这样的小苗长成的。在从瞭望塔去七叶树林的山坡上,一棵小枫树高不盈尺,却在层层叠叠的枝条上生有42片树叶,黄的,红的,青的,绿的,随季节的律动,感受秋天色彩的细腻。
树叶怎样从春天开始吸收阳光、空气和水,怎样从冬天开始积蓄能量。所有的能量成了一个个叶绿素的分子,然后,无数的叶绿素分子集合起来,组成一个个囊状的能把阳光和水和空气转换成叶绿素的植物细胞?以百万计的细胞构成一片树叶。
42片树叶的小枫树,经历了多少磨砺,才长成了这总是被忽视的样子。每一片叶子的生长,千万种色素的渐变,在同一棵树上,也在传递着共同走向秋天的神奇又神秘的信息。树木的飒飒作响,是只有它们才读懂听懂的言语,难道不是它们合唱的声音吗?
在这样的号令里,树叶们排着队似的,从秋风中领取五颜六色的纱巾般的缕缕秋色,连最小的只有两片叶子的七叶树的小苗也不会错过。
在秋天,我更像了一片树叶,生怕错过了领取秋色。每次的眨一下眼睛,在我的心灵的画板上,就有一幅秋色的画卷。眨眼间,一幅连接一幅,用爱和珍惜时光与生命的心灵,捕捉这五彩斑斓又美不胜收的秋色。
(作者系媒体人、军旅诗人、散文作家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