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要:孔子开创的儒家学派是以君子引领社会风尚的道德文化共同体。春秋霸政时代的贵族君子,具有诗书礼乐的文化教养与责任担当精神。霸政之后,贵族君子逐渐不守秩序,丧失教养,导致“礼坏乐崩”。孔子发现,赖以支撑社会稳定的礼乐秩序首先需要君子的引领。贵族的倒掉是由于他们放弃了执守政治与社会的担当,其内在原因是对自我修身的放弃。孔子修《春秋》,重整社会秩序;以贵族的文化教养与担当精神教化弟子,塑造了传统贵族倒掉之后的第一个民间君子团体儒家学派。《论语》中的君子具有为政者与道德文化典范的双重意义。儒家的君子之学是以修身成就自我德行,以安人引领社会风尚,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。
关键词:儒家;君子;孔子;修身;安人
孔子之于中国的意义,不仅铺垫了中国文化的底色,而且已然成为每一个时代思想文化建设绕不开的主词。孔子寄予了君子修己安人的内涵,并引领为一种新的人格境界,奠定了儒家君子之学的特质。孔子的君子之学源自春秋时期霸政时代贵族文化,并以新君子作为重整社会秩序的中坚力量。任何一个时代,都需要作为社会精英的君子引领社会风尚、担当社会责任。在近年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历程中,“君子”的价值被重新发现,并逐渐成为当代学者的文化自觉。1本文就儒家君子之学对春秋贵族文化的传承,孔子面对礼坏乐崩的时局,以培养新的君子作为拯救社会的努力等问题试做梳理,以凸显儒家君子之学的责任特质,并通过君子之学进一步发现儒家与春秋思想史的关系。
一、贵族的君子
现代语境中的“君子”,一般的意涵是指为人正派、有道德涵养的人。但是,在先秦时期,特别是贵族体制尚未解体的春秋时期,“君子”多指居于执政地位的统治者。《左传·桓公二年》“君子以督为有无君之心”,孔颖达疏“君子者,言其可以居上位,子下民,有德之美称也”。[1]1740《左传·襄公九年》“君子劳心,小人劳力,先王之制也”。[1]1943《左传·襄公十三年》“君子尚能而让其下,小人农力以事其上”。[1]1954《诗·小雅·大东》“君子所履,小人所视”,孔颖达《正义》曰“此言君子、小人,在位与民庶相对。君子则行其道,小人则供其役”。[1]460《小雅·庭燎》“君子至止,鸾声将将”,朱熹《诗集传》“君子,诸侯也”。[2]120《小雅·蓼萧》“既见君子,我心写兮”[1]420,朱熹《诗集传》“君子,指诸侯也”[2]111。《小雅·采菽》“君子来朝”,毛亨传“君子,谓诸侯也”。[1]489《尚书》《国语》《礼记》中的“君子”,大多指诸侯、人君、君长、官长、大夫、卿大夫,也有个别地方指天子或士。总体来说,指诸侯国君与大夫的居多。2
我们再来看“君”。《诗经》《公羊传》《礼记》等文献中的“君”多指“天子”“诸侯”3。春秋时期,作为诸侯之长的“君”更是大量出现在《左传》中,如:“寡君闻命矣,敢不承受君之明德。”(《左传·隐公八年》)“君谓许不共,故从君讨之。许既伏其罪矣,虽君有命,寡人弗敢与闻。”(《左传·隐公十一年》)“寡君畏君之威,不敢宁居,来修旧好,礼成而不反,无所归咎,恶于诸侯。”(《左传·桓公十八年》)“寡君有不令之臣达,构我敝邑于大国。”(《左传·宣公十四年》)
周代实行分封制度,社会上有贵族与平民两大阶层。贵族是为政者,分为四个等级,从上而下依次是:天子、诸侯、卿大夫、士。天子是天下之王,诸侯是一国之君,大夫是一家之主,士是大夫家中承担武力保卫、执守礼仪的专业人员,也是最底层的贵族。按照宗法制度,天子之位由嫡长子继承,其他的儿子可以做诸侯;诸侯国君之位由嫡长子继承,其他的儿子封为大夫。从血缘上来说,天子之子,或为天子,或为国君;国君之子,或为国君,或为大夫。天子只有一个,国君的数目多于天子,大夫的数目多于国君。这样,“君子”的主体就主要集中在两个贵族阶层,即诸侯与大夫。所以,诸侯与大夫既是作为血缘意义上的“君”之“子”,也是地位上的“君子”。这就可以解释,为什么文献中作为为政者的君子大多指的是诸侯或大夫了。
先秦文献所见的“君”最初指天子或诸侯,由于“子”的最初含义是儿子4。君子即君之子,“君子”自然包括天子、诸侯与大夫,范围逐步扩大。为了区别天子与国君,在儒家文献中,天子不再称为“君”或“君子”,而独占“王”的特有称号。作为贵族群体的“君子”的主体就是诸侯与大夫。从《诗经》《左传》等文献里有关卫武公、子产、叔向等人的记载可见,前孔子时代的君子大多指贵族阶层的诸侯、卿大夫。
春秋后期,士的地位上升,像鲁国的阳虎以士的身份干政,“陪臣执国命”,行君子行政之事。到了战国时期,文献中大量出现“士”与“君子”的连称。比如,郭店楚简《五行》篇“士志于君子道,谓之志士”。[3]281《墨子》书中出现三十多处“士君子”的用法,《荀子》中出现十四处。这说明,到了战国时期,士的地位上升,也进入了君子行列。
作为贵族的君子,大致有三个特征:首先是有地位。国君或卿大夫居于执政地位,这是贵族君子的基本特征。其次是有财富。有位就有相应的待遇与财富,这是贵族的表象特征。再次是有教养。在前孔子时代,“学在王官”,只有贵族可以上学,研习富有人文教养的诗书礼乐。贵族君子的地位是体,财富是用,教养则是本。无体,则无用。无本则体用皆失。孔子继承了贵族君子最重要的本——教养。
二、君子的教养
春秋时期的君子是贵族身份,有地位,有财富。地位与财富可以世袭,不学而能,但是君子要从事国家治理,就要有教养与技能。这就需要学,然后才能得。当时,贵族接受教育,既是他们的权利,也是义务。《礼记·王制》记载“乐正崇四术,立四教,顺先王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以造士,春秋教以《礼》《乐》,冬夏教以《诗》《书》”,“王命三公、九卿、大夫、元士皆入学”。[1]1342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是古代传承下来的富有人文教养的典籍与知识。贵族诵读诗书礼乐的经典,再加上实用的六艺技能——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,可以说内外兼修,文武兼备,这就为从事社会治理做好了准备。
作为贵族的君子,文化教养是其赖以称之为贵族的内在支撑。这种教养主要来自诗书礼乐的学习与训练。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是在儒家兴起之前,就在贵族阶层绵延相传的典籍与文化。后来,孔子编订“六经”,在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的基础上,增加了《春秋》与《周易》,但春秋时期及以前的贵族日常学习内容没有《春秋》与《周易》5。“六经”蕴含的人文教养是儒家的共识,无论是《礼记·经解》阐释的“六经之教”,还是郭店楚简《六德》篇的论述,均可以作为证据。我们接下来分析“诗书礼乐”蕴含的人文内涵。
《诗经》首篇《关雎》描写了贵族青年男女的爱情,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”的开篇名句,千古传诵。贵族男青年看到窈窕美貌的女子,遂生爱慕之情,“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”。“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;悠哉悠哉,辗转反侧”,追求的进程并不顺利,但结局还是美好的,“参差荇菜,左右采之。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。参差荇菜,左右芼之。窈窕淑女,钟鼓乐之”。《诗经》首列此篇有深刻寓意。喜欢美色是人的共性,人之常情。男女之间的情爱是人类的正常情感。全诗从描写男子对漂亮女子的爱慕,写到男子对女子的思念,再到最后娶到家里。正如上博简《诗论》所载,孔子给子夏讲《关雎》之旨,意在以礼囿情,防止情不加以节制而泛滥。6既有情,又不至于滥情,这才是教养。《关雎》作为《诗经》的首篇,是以一篇爱情诗阐发了人文情感与礼仪教养之间的关系。
《关雎》讲的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恋,《郑风·子衿》则是描述了女子对男子的思慕: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纵我不往,子宁不嗣音。青青子佩,悠悠我思。纵我不往,子宁不来。挑兮达兮,在城阙兮。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。”女子想念她的男友,登上城墙向远处望,望不到;等有人捎信来,还是等不来,于是发出了“一日不见,如三月兮”的感叹!这正是热恋中男女的真情流露。可是,后世却出现了对包括《子衿》在内的《郑风》的误解。朱熹认为,“郑卫之乐,皆为淫声”。[2]56王阳明的弟子徐爱问:“(圣人)何独于《诗》而不删郑、卫?”阳明曰:“《诗》非孔门之旧本矣。孔子云:‘放郑声,郑声淫。’……孔子所定三百篇,皆所谓雅乐,……涵泳德性,移风易俗,安得有此?”阳明认为,《郑风》“此必秦火之后,世儒附会,以足三百篇之数”[4]9-10。有学者指出,“郑声实际上是盛行于宫廷、贵富府宅以及与商业活动有关的城市娱乐生活中供享乐之用的音乐,属声色之乐,甚至求‘色’的倾向明显。与雅乐对立,更无乐教的功能。对于郑风来说,其原生形态是民俗活动中的风歌谣曲,这些风歌主要存在于民俗生活中”。[5]9对于“郑风”与“郑声”的辨析与来源、功能的梳理,正可以说明,为什么孔子既批评“郑声”,又在删诗时保留《郑风》了。
孔子以“六经”教弟子,每一经皆有其主旨,《孔子家语·问玉》篇记载孔子论诗书之教:“其为人也,温柔敦厚,《诗》教也;疏通知远,《书》教也”,“温柔敦厚而不愚,则深于《诗》者矣;疏通知远而不诬,则深于《书》者矣”。[6]468“六经”中的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本为贵族所诵读,其对于贵族同样具有教化意义。作为儒家书经的《尚书》,是上古先王治国理政经验的总结。钱穆先生认为,“《尚书》可说是中国最早的一部史学名著,而且也可说是中国第一部古书”。[7]1《尚书》中的《西周书》部分,对于孔子的影响是非常大的。因此,观书可以知古鉴今、疏通知远。
《尚书》奠定了中国古典政治学的基本价值趋向,对于中国政治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。《尚书》第一篇《尧典》,其曰:“(帝尧)克明俊德,以亲九族。九族既睦,平章百姓。百姓昭明,协和万邦。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帝尧彰显光明伟岸的德行,关爱族内的亲人;九族和睦之后,再辨别彰明百官的善恶;百官尽职,万邦和谐。从《尚书·尧典》看,中国古典政治学所倾慕的,正是圣王平治天下的德治理想。这是中国史书中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最早表达。《尚书》的主体部分是《周书》,即西周历史部分。这部分内容记载了周代治理天下的进程与政治模式,特别凸显了周公的政治智慧。一言蔽之,西周以“明德慎罚”“惟德是辅”的德性政治奠定了中国政治的走向。从西周到春秋时代,贵族们所接受的训练,寄予着德性政治的传统。
如果说诗书主要是让贵族们从知识的诵读获得文化教养,那么,礼乐训练,则是从行为与心灵上使受教者得到约束与震撼。
《仪礼》十七篇,记载了先秦时期贵族们执守的各种礼仪,可以概括为冠、婚、丧、祭、乡、射、朝、聘之礼。周代礼乐制度既是治国安邦的法典,也是贵族立身社会的规范。根据贵族等级的不同,礼的规范亦不相同。贾公彦疏《仪礼·士冠礼》开篇“郑玄注”:
《仪礼》见其行事之法,贱者为先,故以《士冠》为先。无大夫冠礼,诸侯冠次之,天子冠又次之。其《昏礼》亦士为先,大夫次之,诸侯次之,天子为后。诸侯乡饮酒为先,天子乡饮酒次之,乡射、燕礼已下皆然。又以《冠》《昏》《士相见》为先后者,以二十而冠,三十而娶,四十强而仕,即有挚见乡大夫、见己君及见来朝诸侯之等,又为乡大夫、州长行乡饮酒、乡射之事已下,先吉后凶,尽则行祭祀、吉礼,次叙之法,其义可知。[1]945
《仪礼》对于各种礼的排列,既显示了等级的不同,也显示了不同年龄阶段礼的次第展开。冠礼、昏(婚)礼等礼仪皆有其人生意义。在现代社会,很多古代礼仪逐渐消失了,但婚礼相对来说,无论怎么演变,还算是延续下来了。
《仪礼》中的《士昏礼》紧接着《士冠礼》,成年之后就要成家,符合人生规律。婚礼古代作“昏礼”,贾公彦疏引郑玄《目录》云:“士娶妻之礼以昏为期,因而名焉。必以昏者,阳往而阴来,日入三商7为昏。昏礼于五礼属嘉礼。”[1]961《礼记·昏义》:“昏礼者,将合二姓之好,上以事宗庙,而下以继后世也,故君子重之。”[1]1680婚礼之后,才算成家。才有了上有老、下有小的和睦之家。
丧礼与祭礼是中国家族与宗族文化的重要载体。丧礼是慎终之事,祭礼是追远之事,“慎终追远,民德归厚矣”(《论语·学而》)。祭礼所祭的对象既有天地山川神灵,又有祖先神。对于今天影响最广泛最深远的就是对祖先神的祭祀。《礼记·祭统》:“凡治人之道,莫急于礼。礼有五经,莫重于祭。”[1]1602对去世亲人的祭奠与追思,是中国人表达孝道的重要方式。中国人和中国文化的绵延不绝与祭礼的延续及维护有密切的关系。过去、现在与未来,通过祭祀之礼连接起来。因此,祭礼不只是家族内部的孝道表达,也是一个族群文化延续的载体。
周代礼乐文明中,乐与礼互相为用,共同发挥教化人心与规范社会秩序的功能。“乐者,天地之和也;礼者,天地之序也”(《礼记·乐记》)。“恭俭庄敬,礼教也”,“广博易良,乐教也”。[6]468礼是规矩,约束人身;乐是浸润,同化人心。《礼记》与《荀子》书中均有专章阐述乐教理论。《礼记·乐记》记载:
凡音者,生人心者也。情动于中,故形于声。声成文,谓之音。是故治世之音,安以乐,其政和。乱世之音,怨以怒,其政乖。亡国之音,哀以思,其民困。声音之道,与政通矣。[1]1527
凡音者,生于人心者也。乐者,通伦理者也。[1]1528
《荀子·乐论》论乐的教化与社会治理功能:
故乐在宗庙之中,君臣上下同听之,则莫不和敬;闺门之内,父子兄弟同听之,则莫不和亲;乡里族长之中,长少同听之,则莫不和顺。故乐者,审一以定和者也,比物以饰节者也,合奏以成文者也,足以率一道,足以治万变。[8]379-380
乐之于修身、之于治国的效用,才使得无论是《乐》的经典教化,还是“乐”的技能训练,都成为必修内容。既然礼乐是治国所必备,也就是君子所必备,因此,对礼乐的禀赋也是君子与小人的显著区别。《礼记·乐记》讲“唯君子为能知乐”。[1]1528荀子在批判墨子学说时,也集中抓住墨子对儒家礼乐的批判加以回应,其主旨是批判墨子不知道礼乐的人文教化与治国的功效。8
贵族礼乐技艺不仅是外在的贵族标识,更是内在的文化教养。贵族在会盟、朝聘等礼仪之中,其是否具有教养,是可以得到检验的。齐国的大夫庆封访问鲁国时,由于不懂礼仪,受到鲁人耻笑,鲁国大夫以“相鼠有皮,人而无仪,人而无仪,不死何为”的《鄘风·相鼠》诗句来讥讽庆封。毛亨传:“相,视也。无礼仪者,虽居尊位,犹为暗昧之行。”郑玄笺:“人以有威仪为贵,今反无之,伤化败俗,不如其死,无所害也。”[9]74可见,礼仪就是贵族的颜面,没有礼仪,虽居高位,终究立不住,此之所谓“不学礼,无以立”(《论语·季氏》)。
春秋时期,“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”(《左传·成公十三年》)。国家的大事,一个是祭祀,一个是打仗。孔子发现,当时有些国君不再按照礼仪规定举行祭祀,对外作战时,国君也不能身先士卒了。国君一旦放弃应该执守的职责,也就意味着放弃了担当。而春秋时期的贵族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,根本是因为他们沿袭西周“敬天保民”的传统,保家卫国,肩负起了贵族的责任。
春秋霸政时期,宋国与楚国在泓水进行了一场争霸战。据《左传》记载,宋襄公没有采纳司马子鱼的建议,即在有利时机对楚军发动攻击,结果错失良机导致失败,他本人负了伤,第二年因伤而死。当国人在战后责怪他时,他说:“君子不重伤,不禽二毛。古之为军也,不以阻隘也。寡人虽亡国之余,不鼓不成列。”(《左传·僖公二十二年》)宋襄公表现出来的贵族君子在打仗时,不重复伤害受伤的人,不抓头发花白的人,不在险要处设伏,这些对于当时的贵族来说,应该是普遍遵守的道义。春秋贵族坚持道义和信仰优先,而不是性命。虽然用现代眼光看,宋襄公显得迂腐,但从历史视角看何尝不是一种风范与价值的坚守呢?!
春秋时期的霸政,推动了周代礼乐制度向贵族内在教养与精神方面的转化,涌现出一批有教养的贵族君子。然而,霸政是诸侯之间轮流执掌国际格局的政治方式,虽然在周天子的认可之下进行,但是时间一长,就会引发权力欲望的膨胀,从而导致“礼坏乐崩”。
三、礼坏乐崩与孔子重建社会秩序的努力
“礼坏乐崩”(《汉书·艺文志》)指的是礼乐秩序受到极大的破坏。孔子对鲁国三家大夫僭越礼乐秩序提出了严厉批评。“孔子谓季氏,八佾舞于庭,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?”“三家者以《雍》彻,子曰:‘相维辟公,天子穆穆’,奚取于三家之堂?”(《论语·八佾》)按照礼制,贵族舞列规矩是,天子八佾,诸侯六佾,大夫四佾,士人两佾。季氏是大夫,舞列当为四佾,但是他却“八佾舞于庭”,僭越天子之礼,所以孔子发出了“是可忍也,孰不可忍也”的感叹。如果说“八佾舞于庭”违礼,那么,季氏与两个兄弟一起干出来的“三家者以《雍》彻”,就是违乐。《雍》诗是周天子祭祀先王时唱的诗,自然是天子所专属。三家大夫家里唱《雍》诗,僭越了天子之乐。
孔子总结了西周以来礼乐逐步崩坏的过程。西周时期,周王有权威,“天下有道,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”(《论语·季氏》)。进入春秋之后,王权逐步衰落,“天下无道,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”(《论语·季氏》),历史由王权时代进入霸权时代,由王政转为霸政。再往后,礼乐征伐“自大夫出”(《论语·季氏》),就出现了“季氏八佾舞于庭”“三家者以《雍》彻”之类的现象。随之就是“陪臣执国命”了(《论语·季氏》)。
从大夫专权到“陪臣执国命”,均为孔子所亲见。当鲁国的阳虎拉孔子帮他时,掌握权力的贵族等级已经到了最下层,再往下就是庶民造反了。春秋以来的权力下移运动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,第一块倒掉之后,就一直会倒到最后一块,才可能重整旧河山。
孔子作为时代的觉醒者,他在思考,是什么引发了“礼坏乐崩”?如何才能恢复良好的社会秩序。孔子发现,春秋贵族争霸结束以后,执政者虽然还有地位有财富,但是德行没了,德行没了,财富、地位终究也保不住。孔子发现,导致礼坏乐崩、社会秩序失衡的根本原因,是贵族自弃其礼,丧失德行。贵族不知礼,也不学礼;学礼也不守礼;守礼也不是发自敬畏之心执守;发自内心地执守,也不能持之以恒地坚守。旧贵族无法完成自我改造,在春秋晚期逐渐倒掉了。社会需要新的力量来引领社会风尚。
在春秋贵族倒掉与士阶层崛起的社会转型期,孔子做了两件大事:一是培养新的君子,以填补贵族倒掉之后社会缺少精英的空白;二是整理经典,建构支撑社会秩序的价值体系与文化力量。这两件大事密切相关,君子传习经典,维护社会价值与秩序,经典又是培养新君子的依据。换句话说,孔子所做的事——培养新君子,塑造新文化。由于孔子培养君子与整理经典皆是在传承传统的基础上进行的,因此,孔子之于中国文化传统的延续性发展就起到了关键作用。
重建社会秩序,需要制度依据。寄予了褒贬善恶的价值体系,可以为社会制度提供有力支撑。孔子发现,鲁国编年史书《春秋》,可以为社会治理提供借鉴。孟子曰:“王者之迹熄而《诗》亡,《诗》亡然后《春秋》作。晋之《乘》,楚之《梼杌》,鲁之《春秋》,一也。其事则齐桓、晋文,其文则史。孔子曰:‘其义则丘窃取之矣。’”(《孟子·离娄下》)王权时代,天下有道,秩序井然,贵族有礼仪教养,宴饮会盟,无不赋诗。贵族丢掉教养之后,也就不赋诗了。孟子所说的赋诗时代的终结,标志着春秋贵族君子时代的结束;贵族君子时代的结束,也就意味着混乱纷争时代的到来。孔子修《春秋》正是在这个时代的转折点进行的。
《春秋》是孔子为未来社会提供价值支撑的依据。孔子所取的齐桓、晋文之义,正是齐桓、晋文霸政时期高扬仁义大旗的担当,凝聚诸夏抵御蛮夷入侵的责任。王权衰落之后,齐桓、晋文的霸权并不是个人权力的膨胀,而是维护华夏礼乐文明的新秩序。《春秋》作为鲁国编年体史书,孔子加以修整,作为凸显儒家价值观的史书教程,具有深刻的理论意义与现实意义。作为后世伦理与政治秩序的《春秋》,孔子在其中彰显了鲜明的价值取向与社会责任。朱熹注《孟子·离娄下》孟子论孔子作《春秋》一节:“春秋之时,五霸迭兴,而桓、文为盛。……尹氏曰:‘言孔子作《春秋》,亦以史之文载当时之事也,而其义则定天下之邪正,为百王之大法。’……而孔子之事莫大于《春秋》,故特言之。”[10]275朱熹认为,这种取史文之义、以史为鉴、以史明志的做法,正彰显了正邪价值观。
孔子修《春秋》,作为“百王大法”,具有道路规划与制度设计的意义。孔子整理文献与传承文化,具有充分的自信,但是对于修《春秋》,却有所戒惧。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记载:
世衰道微,邪说暴行有作,臣弑其君者有之,子弑其父者有之。孔子惧,作《春秋》。《春秋》,天子之事也。是故孔子曰:“知我者其惟《春秋》乎!罪我者其惟《春秋》乎!”[10]253
整治天下秩序是天子的责任,但孔子时代,王权衰落,霸权结束,天下已大乱。孔子无天子之位,又做了天子之事,岂不有“知我罪我”之叹!可能正是由于这个担心,孔子对于修《春秋》才小心翼翼。《史记·儒林列传》记载:“因史记作《春秋》,以当王法,以辞微而指博,后世学者多录焉。”[11]3115孔子对于《春秋》文本与史实不做大的改动,而是以“辞微而指博”的手法,寄予《春秋》“微言大义”。虽然只是个别字词的调整,但是尊王攘夷、褒贬善恶,已经蕴含其中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记载,孔子听讼时,文辞没有独特之处,但说到《春秋》的用词,堪称典范,“至于为《春秋》,笔则笔,削则削,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。”[11]1944孔子因鲁国史记而作《春秋》,“以当王法”,是想以《春秋》发挥大法之效。
《春秋》进入孔子的视野,晚于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,如果说孔子以“诗书礼乐”的贵族文化教弟子们禀赋人道教养,那么,孔子修《春秋》是为后世立法,特别是为后世之君立法。孔子作《春秋》所要彰显的第一原则是尊周王,主张大一统,然后建立自上而下的伦理道德秩序。《春秋》开篇“隐公元年春王正月”,这几个字就把王的地位突出了。鲁国历史以鲁隐公纪年没有问题,但是《春秋》特别凸显“王正月”,这就是尊王的体现。
其次,《春秋·僖公二十八年》记载:“冬,公会晋侯、齐侯、宋公、蔡侯、郑伯、陈子、莒子、邾人、秦人于温。天王狩于河阳。”[1]1823-1824《左传》记载:“是会也,晋侯召王,以诸侯见,且使王狩。仲尼曰:‘以臣召君,不可以训。’故书曰:‘天王狩于河阳。’言非其地也,且明德也。”[1]1827《穀梁传》记载:“全天王之行也。为若将守而遇诸侯之朝也,为天王讳也。”[1]2402从《春秋》与《左传》《穀梁传》的经传对比看,在鲁僖公二十八年冬天,周天王与晋侯的这次会面,实际发生的情况是,晋国国君让周王到他这里会见,但是《春秋》经不能这么写,改成了周王到这里巡狩,召见了晋侯。《左传》与《穀梁传》均维护了周天子的权威,这明显受到了“为尊者讳,为贤者讳”的“《春秋》笔法”的影响。孔子之所以做这样的努力,就是为了维护天子的威严,维护天子的威严就是维护权力的有效运行。
孔子希望君子有担当的社会,是君君臣臣、父父子子,秩序井然的社会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就是上下欺凌、以强凌弱的混乱社会。孟子提出了“父子有亲,君臣有义,夫妇有别,长幼有序,朋友有信”(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)的五伦,就是接着孔子的君君臣臣、父父子子来讲的。曲阜孔庙的明代成化碑文曰:“纲常正而伦理明,万物各得其所矣。”孔子作《春秋》,为后世制法,就是正纲常而明伦理。
四、学以成君子
有秩序的社会本质上是礼乐文明社会,引领者是有德行有教养的君子,各个层级的管理者都应该是有德行的君子。当传统贵族没落之后,社会迫切需要新的贵族来引领。与传统的依靠血缘出身的贵族不同,新的贵族无论出身,只要志于君子之道都有机会成为新的社会引领者。
《论语》第一篇是《学而》,第一章: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?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”《论语》以“学”为起点。学什么?学做君子。我们再看《论语》最后一篇《尧曰》的最后一章:“不知命,无以为君子也;不知礼,无以立也;不知言,无以知人也。”君子知命,知礼,知人。可以说,整部《论语》就是教人如何通过学,成为君子的经典著作。那么,怎么学成君子?需要什么样的品质?《论语·述而》篇记载了孔子的十二个字,“志于道,据于德,依于仁,游于艺”,正可以概括君子的内涵。
何晏的《论语集解》分别解释了“志”“据”“依”“游”四个字。“志,慕也。道不可体,故志之而已。据,杖也。德有成形,故可据。依,倚也。仁者功施于人,故可倚。艺,六艺也。不足据依,故曰游。”[1]2481志道就是羡慕道,心向往之。“道不可体”,道看不见摸不着,所以从心里向往之。“据”是仗,“德有成形,故可据”。“仁者功施于人,故可依”,仁者帮助他人,有宽厚的基础,所以可以依。“艺”,六艺,内容多,所以要涵泳其中。朱熹说:“道,则人伦日用之间所当行者是也。”[10]91“道”优先于儒家的其他思想范畴,是最高原则。
在周代金文中,“德”与“得”相通。“为政以德”就有让老百姓有所得的意思。德者,得也。为政者有德,百姓才有所得。百姓的获得就是检验为政之德的标准。“仁”是儒家德性的基础,是一个人本质上成为人的内核。一个人只有对别人好,真心实意去爱,才说明自己有仁德。有仁德的人帮助他人,就会得到他人的支持,因此,就有了实现自己理想所依靠的基础。艺是君子的技能。子贡问君子,孔子说“君子不器”(《论语·为政》)。孔子的意思是说,君子不能像器皿一样,只有一种技能。言外之意,君子要多才多艺。
朱熹认为《述而》篇的此章有个先后次序,“学者于此,有以不失其先后之序、轻重之伦焉”。[10]91王夫之认为,“志道、据德、依仁,有先后而无轻重;志道、据德、依仁之与游艺,有轻重而无先后”。[12]307朱子与船山虽然在志道、据德、依仁、游艺的先后轻重的看法方面稍有不同,但都肯定“志道”为先,为重。
孟子对“志”的作用有专门的强调:“夫志,气之帅也;气,体之充也。夫志至焉,气次焉。故曰:‘持其志,无暴其气。’”(《孟子·公孙丑上》)“以志帅气”的气,正是孟子讲的“浩然之气”。王阳明《教条示龙场诸生》答诸生之意:“一曰立志;二曰勤学;三曰改过;四曰责善”,“志不立,天下无可成之事,虽百工技艺,未有不本于志者”。[4]804无论是孟子还是王阳明,都强调立志,源头就在于《论语·述而》篇“志于道”章。“志于道”是方向,“据于德”是根基,“依于仁”是凭借,“游于艺”是技能。这是成为君子的四要素,无疑,“志于道”在成就君子的道路上具有优先地位。
《论语》里的“君子”大多具有双重含义,既指贵族意义的君子,又指道德教化的君子。与君子相对的“小人”也因此具有了双层含义,既指居于下层的百姓,又指道德品行不好的人。这正体现了春秋时期贵族文化向君子文化过渡的特征。我们接下来看几个例子。
“君子和而不同,小人同而不和。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同为君子的为政者可以和谐相处,为了公义,君子之间可以有争论,有自己的主见。但是为政者中也有奸臣,虽然身居高位,但在君子看来,也是小人。小人以个人私利作为出发点,在面临争论时,就会附和与赞同,即使上级有错误,小人看出来也不会指出来。君子是统一,小人是同一,性质完全不一样。有教养的君子互相包容,而没有教养的小人只会关注自身利益,一旦他的个人利益受到侵害或者他想要的更多,小人暂时的苟同就会立即瓦解。
“君子泰而不骄,小人骄而不泰。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泰是坦然,骄是骄横。为政的君子对待上级不唯唯诺诺,而是坦然处之,对待下级不摆谱,不骄横。小人对待上级会竭尽阿谀奉承之能,对待下级则仗势欺人,骄横耍大牌。不在位的君子坦荡荡,以义为原则。小人唯利是图,一旦发达了,则骄横起来。
“君子求诸己,小人求诸人。”(《论语·卫灵公》)为政的君子从来不推卸责任,敢于担当。为政的小人则有了问题,会千方百计找理由开脱自己。在社会人际交往中,人们的想法不同,难免会产生矛盾。君子面对矛盾“求诸己”,先反思自己,从自身找原因,看看自己做得如何?如果不是自己的原因,再考虑下一步。小人的处理方法与君子相反,小人是“求诸人”,先从别人那里找原因,往往认为自己没有问题。越是有这种想法,越是“自信”,结果是矛盾越来越大,最后引发冲突。
孔子在传统贵族衰落的时代,承接了贵族文化,面向所有有志于成为君子的人,开放他的学堂。孔子“有教无类”,打破了以往按照血缘出身选拔君子的制度。他认为每个人都有成为君子的潜质,只要努力,每个人都有希望成为未来社会的引领者。
《大学》在儒家培养君子的理论中具有重要地位。朱熹认为,“《大学》之书,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”,“教之以穷理、正心、修己、治人之道”。[10]2宋儒重视《大学》的一个重要原因,是宋儒倡导内圣外王之学,而《大学》的八条目,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正建构了由内圣而外王的次第阶梯。通过学,可以修身,成就自己的“内圣”之道,如果有机会,进入官僚队伍,则可以“推明治道”,甚至“得君行道”,实现“外王”的理想。
想成为君子,找准自己的位置很重要,也应该是“志于道”的前提。要清楚自己是谁?想做什么?怎么才能做到?这就是“知止”。《大学》论学成君子,“知止”是起点,“止于至善”是目标,中间的过程是格、致、诚、正、修、齐、治、平的八条目。
如果把《大学》的八条目划分为两个阶段,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、修身是第一个阶段,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是第二个阶段。朱熹认为:“修身以上,明明德之事也。齐家以下,新民之事也。”[10]5第一个阶段是修炼君子的阶段,第二阶段是展现君子社会价值的阶段。成为君子的工夫全在第一阶段。
第一阶段以格物为起点。格物是由外而内探究事理的过程,致知是通过格物获知事理的结果。诚意是由知识的认知向内心认知转化的过程。诚就是实,实诚就是诚实,不虚不妄,正是不偏、公正。只有诚意正心,才能使认知转为明理,才能内化于心。内化于心之后,才可以外化于行。如果我们观察某人做某事没有做好,肯定是其心不正,其识不透,其物没格。或者是格了,没有格透彻,知识有了一点,没有推到极致,导致不实而心不正。宋代的吕大临[13]28-29讲过一句话,“君子所以学者,为能变化气质而已”[10]33。学的目标不只是知识的拓展,更重要的是改变气质。如果只是增加一些知识,则在儒家看来,还不能称之为学。所以,孔子教弟子,从来不止步于知识与经典的学习,而是改变自我,能够在社会上应用。
在格物、致知、诚意、正心的基础上,就可以说实现了修身。实现了修身的君子就具有了德行。孟子把“仁”对应安宅,把“义”比为正路,“仁,人之安宅也;义,人之正路也”(《孟子·离娄上》)。所谓德行,就是修仁德,行义路。在修身基础上的安人,即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,正是君子修德行、行义路的价值体现。
也有人或许会认为,儒家的君子太难做到了。是的,孔子的要求确实很高,但是如果我们不把君子作为所追求的理想人格与目标,或者放弃君子的追求,那岂不是更难接近君子了?只要我们心怀君子的理想,致力于君子之道,就会不断接近于君子的要求。其实,只要社会上大多数人朝着君子的目标努力迈进,这种社会风俗就不会差。
君子会不会有“过”,答案是“有”。但是君子对待自己的“过”和小人是不一样的。“君子之过也,如日月之食焉。过也,人皆见之;更也,人皆仰之。”(《论语·子张》)作为为政者与社会精英的君子,居于高位,一言一行容易被别人关注。一旦君子有了过错,别人就会看到,是掩饰不住的。如果君子及时改正了过错,别人不但不会笑话,反而会更加仰慕。这就告诉我们,君子有了过错要及时改正,而不是用谎言来掩饰,找他人代为受过。过不改,就成错,错不改,就可能成罪了。
结语
孔子开创的儒家君子之学,成为历代有志于成为君子的士人的追求与理想。或为道德的君子,或为治世的君子。无论是有德还是有位,君子均以“人能弘道”之信念,奋发有为,积极进取。牟钟鉴先生认为,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美德由三大要素构成:“一是古代经典,主要是儒家‘四书五经’”,“二是核心价值,主要是‘五常’‘八德’”,“三是君子群体,他们是道德精英,具有‘仁、智、勇’三达德,因而有感召力,能够在社会各领域、各阶层起模范带领作用”。[14]7如牟钟鉴先生所言,君子群体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美德的重要载体,应该予以高度的重视。君子能否承担起社会责任,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会影响社会治乱与社会风俗。而一个社会与时代能否培养出君子,或君子能否发挥作用,又不单单取决于君子,因为还有君子所不能左右的时与命。
顾炎武《日知录·廉耻》篇引宋代罗仲素曰:“教化者朝廷之先务,廉耻者士人之美节,风俗者天下之大事。朝廷有教化,则士人有廉耻;士人有廉耻,则天下有风俗。”[15]740朝廷应以教化为先,重视道德风俗的教化。士人,这里可以理解为君子,即有道德、有能力、有教养的在位者与不在位者,应该以廉耻为美。如果作为社会精英的君子不重廉耻,反而贪婪无耻,追逐名利,那么,精英就不再是精英。“君子之德风,小人之德草”(《论语·颜渊》),在上位者如果不是君子,而是小人,那么,百姓则人人逐利,个个自私,社会就会陷入人人相互侵害的局面,那么,“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)。
春秋时期的贵族君子作为社会风俗的引领者,其责任与担当恰恰是为政者最可贵的品质。孔子紧紧抓住德行与责任,抓住自我修身、涵养仁德、反求诸己等塑造君子品质的核心价值,以诗书礼乐培养内外兼修、文质彬彬的新君子,以此作为拯救社会的骨干力量,也开启了儒家的君子之学。一个社会,只要有君子在,文化就可以传承,价值就可以挺立。儒家的君子之学是以修身成就自我德行,以安人引领社会风尚的熔铸道德伦理与社会政治的学说,在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。
参考文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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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14] 牟钟鉴.君子人格六讲.北京:中华书局,2020.
[15] 陈垣.日知录校注.合肥:安徽大学出版社,2007.
注释
1近年来,“君子”被广泛关注,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:成立专门的研究机构,如上海交通大学等高校与有关单位成立君子文化研究中心,西安成立中和文化研究中心、当代君子文化书院;举办专题研讨会(论坛),截至2020年底,全国性的君子文化研讨会(论坛)已经举办了7次;出版高质量学术著作,如中央民族大学牟钟鉴教授撰写的《君子人格六讲》于2020年由中华书局出版。
2《左传·文公十三年》:“天生民而树之君,以利之也。”(阮元校刻:《十三经注疏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80年,第1852页)《穀梁传·宣公十五年》:“为天下主者,天也,继天者,君也。”(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2415页)以上文献中的“君”,皆是指居于高位的统治者,但这种用法不多。《论语》《孟子》《荀子》中的“君子”既指“在位者”,也指“才德出众者”。“君子”含义的变化,显示出儒家兴起之后,赋予了君子双重特质。
3《礼记·檀弓下》“君之适长殇”,孔颖达疏“君者,五等诸侯也”(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1298页),“君临臣丧”,孔颖达疏“君,谓天子”(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1302页)。《公羊传·隐公元年》“君之始年也”,何休注“王者、诸侯皆称君”(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2196页)。
4《玉篇·子部》:“子,儿也。”(宗福邦、陈世铙、萧海波主编:《故训汇纂》,北京:商务印书馆,2003年,第544页)
5《春秋》是鲁国编年史,形成于春秋后期,由孔子修成定稿。《史记·孔子世家》记载:“弟子受《春秋》,孔子曰:‘后世知丘者以《春秋》,而罪丘者亦以《春秋》。’”(司马迁撰:《史记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82年,第1944页)孔子为《周易》作传,之后《周易》才进入儒家教化系统。
6参见晁福林:《从上博简〈诗论〉看〈关雎〉的主旨》,《中国文化研究》2008年春之卷。
7此处的“商”为古代计时的漏壶中箭上的刻度。《士昏礼》的“日入三商”即“日入三刻”。《晋书·天文志》记载:“天之昼夜以日出没为分,人之昼夜以昏明为限。日未出二刻半而明,日入二刻半而昏。”(房玄龄等撰:《晋书》,北京:中华书局,1974年,第286页)两书所载昏的时刻稍有不同。《礼记·昏义》孔颖达疏:“郑《昏礼目录》云‘娶妻之礼,以昏为期,因名焉’。必以昏者,取其阴来阳往之义。日入后二刻半为昏。”(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1680页)婚礼时刻与《晋书·天文志》同。
8参见孔德立:《论荀子辟墨》,《孔子研究》2021年第6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