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子研究院 今天是
邹鲁文化 | “成于洙泗师友之传”——论孟子与邹鲁渊源
  • 来源:
  • 作者:
  • 2022年10月24日
  • 审核:
  • 浏览(340)
  • 收藏
浏览字号:

640.jpg

 

摘要: 地域文化的差异对人的影响重大,并会进而影响到作品的风格,这一观点古已有之。孟子也提出“知人论世”的观点,指出了解作者置身的时代和社会背景,是研读作品的前提。人们多把孟子的成就归因于孟子所处的战国时代的影响,而对孟子置身的地域文化,却极少关注。然而,不了解孟子所处的地域文化,就无法深入了解《孟子》。故而,本文从孟子与其所身处的地域文化关系入手,寻找邹、鲁文化对孟子的影响作用。

 

关键词: 孟子;邹鲁;渊源

 

地域的差异影响人的性情与观点的转化,并会进一步影响到作品,这种观点古已有之。《礼记·中庸》载孔子曾区别南北方差别称:“宽柔以教,不报无道,南方之强也,君子居之。枉金革,死而不厌,北方之强也,而强者居之。”[2]。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分析齐、鲁之间的差别曰:“齐带山海,膏壤千里,宜桑麻,人民多文采布帛鱼盐。……邹、鲁滨洙、泗,犹有周公遗风,俗好儒,备于礼” [3]。作品与地域文化的关系,长期以来也为人们所重视。《文心雕龙·物色》把地域对文学的影响称为“江山之助”:“若乃山林皋壤,实文思之奥府,……屈平所以能洞鉴风骚之情者,抑亦江山之助乎” [4]。相关文学史,也以地域的不同、时势的变异,来解释文学乃至文化的差异和转变:“自古邹鲁多鸿儒,三楚多秀士,郑卫多淫声,燕赵多悲歌慷慨。山西出将,山东出相。枉金革死而不厌,北方之强也;宽柔以教不报无道,南方之强也。故南人好文,北人尚质……盖西北多山岳,东南多川泽。北方气候严冷,风物萧索,古重气节,故理胜于词;南方气候温暖,风光明媚,俗尚纺靡,故文过平意。” [5]

 

在以往的研究中,人们或是脱离孟子所置身的社会环境把握文本,或是把孟子的一些特质简单地归因于时代文化的造就,对影响孟子思想、文学特征生成的地域文化的影响,却鲜有关注。而孟子生长与游历的齐鲁地区又是战国时代的文化重心,当时的鲁国,号称“周礼尽在鲁”;当时的齐国,建立稷下学宫,吸引诸子百家,成为百家争鸣的中心。可以说齐鲁文化主导着当时的时代文化走向,而孟子又是受地域文化影响最大的代表人物之一。因此,要探讨孟子的成就,忽视了孟子与区域文化的关系,是很难达到深入的。

 

《孟子》中曾提到“颂其诗,读其书,不知其人,可乎?是以论其世也”(《孟子·万章下》),这种观点对后世的作品分析深有影响。“知人论世”包括了两个方面的内容。所谓“知人”,就是要了解作者的生平、思想,文学作品是作者创作的产物,作者的生活阅历、性格气质等会对作者的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产生直接的影响。而“论世”,则指出了作品在很大程度上与作者所处的时代、地域等社会大环境密切相关。虽然“知人论世”的观点已经被广泛用于文学批评和鉴赏领域,然而,对于提出这一观点的孟子本人的知人论世,目前依然存在着不足之处。故而本文从地域的角度入手,来探讨孟子与邹鲁的关系。

 

一、孟子家世与邹鲁渊源

 

所谓“邹鲁文化”,实则是“邹”、“鲁”两种文化的并称。关于鲁文化,据《齐鲁文化考辨》的观点,是产生于鲁地的地域文化形态,有其独特的文化模式和价值体系,“基本上是周代社会文化形态的延续。” [6]而邹文化,主要是指先秦时期的邹地文化。战国时期邹、鲁虽是两个国家,但因两者地理位置相近,所以文化构成极为相似。孔子之孙子思在邹地的讲学,又进一步加速了邹、鲁文化的融合,因而从战国时代开始,“邹、鲁”便被频频并称,被视为同一种文化现象,如《庄子》中有“其在于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者,邹鲁之士,缙绅先生,多能明之” [7]的说法;汉代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:“邹鲁滨洙泗,犹有周公遗风,俗好儒,备于礼。” [8]《汉书·韦贤传》:“济济邹鲁,礼义唯恭,诵习弦歌,异于他邦。” [9]明代碑刻《重修庙垣记》载:“邹实古邾,密迩鲁邦。乃邹国亚圣公所生之里,号称诗礼之乡。” [10]从上述记载也可以看出,邹鲁文化并称的一个根本原因,在于邹鲁地区普遍有“好儒”、“备礼”、重视“礼义”的特点,而这恰恰是早期儒家的重要特点。因此后世所言的“邹鲁”文化,多是用来指代早期的儒家文化,而鲁地的孔子和邹地的孟子则被推举为这一文化的代表人物。这种理解无可厚非,邹鲁文化最具特色的部分,正是经过孔孟之手而得以弘扬天下、流传后世的。不过,这一观点,也使得人们忽视了非常重要的一点,即孟子的言行思想,实则是邹鲁文化孕育下的产物,孟子不仅是邹鲁文化的参与者和见证者,同是也是邹鲁文化的重要传承者。

 

孟子为邹人,已成定见。不过孟子与鲁地也有极深的渊源,《孟子》中并没有明确指出其与邹、鲁两地的关系,只是曾提到孟子的出生地距离孔子所在的鲁国非常近:“近圣人之居,若此其甚也。” [11](《孟子·尽心下》)以及孟子丧母而归葬于鲁地[12]。历代注释者往往通过对孟子宗族世系和籍贯的认定,来确定孟子与邹、两地鲁地的关系。主要有鲁人居邹、邹为鲁邑和邹鲁密迩三种说法。

 

其一,鲁人居邹说。以赵岐为代表,认为孟子是鲁国公族孟孙的后人。他在《孟子题辞》说:“孟子,鲁公族孟孙之后,故孟子仕于齐,丧母而归葬于鲁也。” [13]焦循《孟子正义》对此作了进一步地解释:“孟氏之族有孟公绰,孟之反。孟懿子之弟有南宫敬叔。孟武伯之弟有公期。孟献子贤大夫,固尝为孟子所称矣。庄子之孝,公绰之不欲,之反之不伐,为孔子所称。僖子、懿子、武伯,皆知钦敬孔子;敬子则受教于曾子;孟氏尊师重道,其后宜有达人。孟子既以孟为氏,宜为孟孙之后,但世系不可详……” [14]这种观点的影响是巨大的,赵岐之后,多有采用此说者:唐代杜宝《元和姓篆》:“孟敬子生滕伯,滕泊生廖,廖生孟轲。” [15]今人钱基博:“孟子,邹人也;名轲,鲁公族孟孙之后也。” [16]

 

在孟子家谱、专门的志孟之书以及当地的碑刻记载中,也均采用这种说法, 如《孟子世家谱》载:“桓公生庄公、次庆父、叔牙、季友是为三桓,世执国命,庆父初称仲孙,后更称孟孙,示不敢伯仲庄公也。子孙因以孟为姓,礼大夫不敢祖诸侯,故仲孙亦称孟孙氏。今春秋经文皆书仲孙,而左氏传皆书孟孙,故知并称也。” [17]根据《左传》、《国语》的记载可以推断,鲁桓公之子、庄公之庶兄孟孙庆父为孟子的十二世祖。这种说法在渊源上肯定了孟子与鲁国的关系,并具有很大的现实可能性。“鲁在春秋后期以至战国之初,如孔子所说,由于‘陪臣执国命’,故‘夫三桓之子孙微矣’。”而且“三代之姓,于今为庶” [18]的情况在当时很普遍。或许由于上述原因,孟子的先人迁居邹地。如果孟子先祖为鲁人一说成立,结合孟子归葬其母于鲁的情况看,其先人应迁邹不久。

 

其二,邹为鲁邑说。这一说法虽然承认孟子是邹人,但同时又强调邹地属于鲁国,对孟子与鲁国的关系,给予了地域层面的界定。

 

元朝程复心在《孟子年谱》中持此观点:“《史传》云:孟子邹人,如云子路卞人,曾子武城人,不言鲁,明乎卞武城邹,皆鲁邑也。……即如邹人与楚人战一语,明邹非本国。” [19]认为在地域上邹是鲁国的一个城邑,所以孟子本为鲁人。钱穆先生支持程氏的观点并作出进一步解释:“今按程氏辨孟子鲁人,非邹人,其说似是。……战国皆以邹鲁并称,其地既密迩,故曰“邹与鲁閧”。或孟子邹人,而其地却属鲁……” [20]谭氏贞默《编年略》更持其说云:“邹为鲁下邑,即《说文》所称孔子之乡,叔梁纥所治地。……孔子所生名故邹城,去孟子所居五十里,以邑则孔孟皆邹人,以国则孔孟皆鲁人。故孟子居邹邑,即是居鲁……” [21],也是旨在表明孟子是鲁国人。

 

其三,邹鲁密迩。即便认为邹、鲁非一国者,也不得不承认两国之间关系密切,最终也得出孟子为鲁人的观点:“鲁邹邑今亦在邹县界内,二国密迩,《左传》:‘鲁击柝闻于邾’是也。” [22] “邹本春秋邾子之国,至孟子时改曰邹矣。国近鲁,后为鲁所并;又言邾为楚所并,非鲁也。今邹县是也。” [23]明代碑刻《重修庙垣记》:“邹实古邾,密迩鲁邦。乃邹国亚圣公所生之里,号称诗礼之乡。” [24]

 

以上所论虽然各有侧重,但是却均在不同层面上肯定了孟子身世与邹、鲁两地存在着密切的渊源联系。不过历代学者的研究,虽倾向于在地域渊源上揭示出了孟子与邹鲁的关系,但也多止步于此,而对于孟子与邹鲁文化更深层的关系,较少关注。

 

二、孟子对邹鲁文化的见证

 

孟子与邹鲁两地关系密切,不仅表现在家世渊源上,同时邹鲁地区也是孟子一生生活和活动的主要场所。

 

邹鲁地区的活动占据了孟子生命中的多半时间。学界普遍认为,孟子在四十岁之前一直生活在邹鲁地区。在其游历生活开始之前,已经小有声名,曾讲学于邹鲁之间。孔令源的《孟子年谱》就载有孟子三十五岁左右,乐正克等人请为弟子,“万章、徐辟之徒俱来学,弟子益进”的情况[25];在其周游列国的过程中,又有多次返回邹鲁的记载;孟子晚年结束游历回到故乡“述尧舜之道而著作焉” [26],在邹鲁地区终老。可见,邹鲁地区是孟子学术生涯的起点,也是其最终的归葬之地。虽然《孟子》一书关于孟子在邹鲁地区的活动所记不多,并且他的政治活动也并不尽如人意。但是,孟子却是邹鲁地区文化的重要参与者和见证者。

 

(一)在邹“一言悟主”

 

孟子生于邹,其政治生涯也是从邹开始,尽管《孟子》书中语焉不详,但是后世研究者多倾向于孟子的政治生涯始于邹。《经义考》引谭贞默《孟氏编年略》提到,根据当时的礼节要求,士人的游历生涯应当从本国开始:“礼,士居本国必君先就见,然后往见异国君。不以礼先,亦不得越境而见,故曰:在国曰市井之臣,在野曰草莽之臣。庶人不委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,礼也;往役,义也;往见,不义也。皆就本国言也,此谓不见诸侯也。” [27]在周广业的《孟子四考四·孟子出处时地考》中对此给出了肯定的观点:“孟子之仕,自邹始也。时方隐居乐道,穆公举之为士。孟子乃传贽为臣,得见于公。会于鲁閧,有司多死者,公问如何而可。孟子以行仁政勉之。” [28]

 

但是,由于孟子在邹的相关记载较少,《孟子》中亦很少提及。孟子在邹时与任、曹等处距离邹国较近的小国的贵族也有所交往。关于孟子在邹的情况也多是从这些记载中找到的,如:“然友之邹问于孟子”(《孟子·滕文公上》),“屋庐子不能对,明日之邹以告孟子”(《孟子·告子下》),“(曹交)曰:‘交得见于邹君,可以假馆,愿留而受业于门’”(《孟子·告子下》),“孟子居邹,季任为任处守,以币交,受之而不报”(《孟子·告子下》)等。这说明孟子在邹国的时候还有着一定的影响力。由于孟子游历的次序先后等问题,先贤辩者甚多,因此这几次在邹的记载是否出于一时尚难给出定论。唯一较为确定的是,孟子在邹的政治活动并不多。

 

《孟子》书中真正提到的关于孟子对于邹国的政治建议仅见一条。孟子的政治生涯中,对一国产生重要影响的例子也恰恰在此,即孟子对邹穆公的批评:“邹与鲁閧。穆公问曰:‘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,而民莫之死也。诛之,则不可胜诛;不诛,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,如之何则可也?’”孟子针对邹穆公的疑问,提出了其仁政的观点,认为:“凶年饥岁,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,壮者散而之四方者,几千人矣;而君之仓廪实,府库充,有司莫以告,是上慢而残下也。曾子曰:‘戒之戒之!出乎尔者,反乎尔者也。’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。君无尤焉!君行仁政,斯民亲其上,死其长矣。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)尽管《孟子》中并没有记载这次谈话的影响。但是,孟子的话显然是对邹穆公产生了很大的作用,贾谊《新书》、刘向《新序》均载邹穆公实行“仁政”的故事,尤以《新书》记载较详:

 


 

邹穆公有令食凫雁者必以粃,毋敢以粟,于是仓毋粃而求易于民,二石粟得一石粃,……公曰:‘去。非而所知也,夫百姓煦牛而耕,曝背而耘,苦勤而不敢惰者,岂为鸟兽也哉,粟米,人之上食也,奈何其以飬鸟也,且汝知小计而不知大会,周谚曰:‘囊漏贮中’而独弗闻与?夫君者民之父母也,取仓之粟移之于民,此非吾粟乎,鸟苟食邹之粃不害邹之粟而已,粟之在仓与其在民于吾何择。’邹民闻之皆知其私积之与公家为一体也。邹穆公死,邹之百姓若失慈父,行哭三月四境之邻于邹者,士民乡方而道哭抱手而忧行。……朞年而后始复,故爱出者爱反,福往者福来。[29]

 

 

邹穆公用这种方法施仁政于民,并提出:“粟之在仓,与其在民,于吾何择”的观点。穆公所行的仁政也与孟子的建议有很大的相似性,因此焦循《孟子正义》认为:“孟子一言悟主,乃侧身修行,发政施仁,以致此欤?”从贾谊的相关记载来看,邹穆公的变化与孟子的规谏是有一定联系的。并且从邹国人对穆公的推崇来看,邹穆公施行仁政的事情也确实发生在孟子劝谏穆公之后。这种记载恰恰是对孟子的“出乎尔者,反乎尔者也”、“今君行仁政,斯民亲其上、死其长矣。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)两句的最佳诠释。

 

(二)在鲁“不遇鲁侯”

 

虽然战国时期,鲁国的地位已经大为下降,齐国的地位明显上升,但“鲁国是保存周代礼乐文化最完备的东方中心” [30],再加上地理位置上的便利条件,对鲁国,孟子也不可避免的表现出了他的向往与关注。

 

但是,鲁国显然不是他推行仁政的合适场所,在宗法严苛、“尊尊亲亲”的礼乐文化氛围下,“私淑诸人”的孟子并未得到相应的重视。他不具备文化上的先天优势。如鲁平公将见孟子也是因为乐正克的帮助:“克告于君,君为来见也。”并且这种行为被臧仓打着“礼义”的名义阻止:“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,以为贤乎?礼义由贤者出。而孟子之后丧踰前丧。君无见焉!”(《孟子·梁惠王下》)在各国均以得士为宝的战国时期,鲁国的君臣仍然难以做到对士人的尊礼。并且因为孟子的“后丧踰前丧”, 固执而教条地否定了其贤士的地位。或许正是因此,鲁缪公才得到了孟子的不断称赞。这种情况在孟子对慎子的批评中再次表现出来,孟子对任命慎子为将军一事表示反对却被慎子不留情面地粗暴反驳: 

 


 

鲁欲使慎子为将军。孟子曰:“不教民而用之,谓之殃民。殃民者,不容于尧舜之世。一战胜齐,遂有南阳,然且不可。”慎子勃然不悦曰:“此则滑厘所不识也。”(《孟子·告子下》)

 

由于孟子没有机会见到鲁国国君,他对鲁国的政治没有产生实质性的政治影响,《孟子》书中可见的关于鲁国的相关记载也不太多:分别是孟子反鲁归葬其母、鲁平公将见孟子以及孟子对用慎子为将军的批评。他对鲁国的政事的关注只能以评论的方式表现。孟子的学生乐正克在鲁国为相,却也可以算作是孟子思想的一种传播方式。孟子对于鲁国的影响,只能通过他的学生间接施行,所以当听到“鲁欲使乐正子为政”的消息时,孟子闻之“喜而不寐”。(《孟子·告子下》)

 

尽管孟子在邹鲁两地的活动并不尽如人意,但是孟子却对邹鲁地区产生了很大的影响,并赢得了当地人的极大尊崇,甚至而因此改变了当地的风俗。由于孟子在冬至那天去世,人们为了纪念孟子取消了贺冬之礼,并因此成俗流传至今。“是日为冬至,邹人因哭孟子而废贺冬之礼,遂以成俗。” [31]并且,虽然崇礼尚义本身就是邹鲁文化中的构成因素,,然而因为这种文化曾靠孟子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,故而人们最终把邹鲁文化中崇尚礼义的特点归结到孟子身上,如金代赵伯成在《重修邹国公庙记》就曾提到邹地的文化中重视礼义的风俗,是受到孟子影响的结果:“吾邹鲁之乡亲被圣教之久,俗尚礼义”。[32]

 

三、邹鲁文化对孟子的影响

 

孟子不仅仅是邹鲁文化的见证者和参与者,最关键的是,孟子也是在邹鲁文化的沾溉下而成长起来的,不仅其本身的言行举止就已经带有了深深的地域文化的烙印,他的成长过程也受到了邹鲁文化的深刻影响。孟子的师道承传、对《诗》、《书》儒家经典的重视等,均是邹鲁文化沾溉的结果。首先,孟子成为孔子之学的接续者,正是邹鲁文化影响的结果:

 

邹、鲁在春秋时期,就已经成为当时的文化重镇,尤其是鲁国,在诸国之中历来享有教育上的特权,春秋时期“惟鲁得立四代之学”;随着春秋后期的“文化下移”,礼乐传统兴盛的邹鲁两地又成为私学兴起较早、成果较为显著的地区。据《荀子·宥坐》记载,与孔子同时的“鲁之闻人”少正卯就曾在鲁讲学,甚至造成了孔子门下“三盈三虚”的局面。

 

不仅如此,鲁国还是儒学的发源地,也是儒学影响最深厚的地方。不仅孔子弟子,孔门后学修习孔子学说,宣传儒家主张,而且鲁国的民众也都服膺儒学,一时之间形成崇儒、重儒的风气。《淮南子·齐俗训》说:“鲁国服儒者之礼,行孔子之术。” [33]尽管在鲁国也出现了反对儒学的声音,如春秋时期的少正卯以及战国时期的墨家学派。但无论是就其产生还是就其传播而言,儒学在鲁文化中都占据了很大的比例,《庄子·田子方》有“举鲁国而儒服” [34]的记载。

 

而孔子之孙孔伋到邹地讲学,则更是对孟子产生了直接而深远的影响。孔伋,字子思,曾在邾国即邹地讲学,并留有子思讲堂故址。元代刘泰在《中庸精舍书籍之记》中对于子思讲堂的记载正证明了这一点:“邹乃孟子之乡国也,斯地乃子思倡道传心处也。” [35]根据有关孟母三迁的记载,孟母最终选择了一个“真可以居吾子”的地方,而“徙舍学宫之旁”。这里的学宫,便是子思讲堂。对此,元代潘迪在《子思书院新庙之记》曾有明确记载:“邑东隙地乃子思讲堂故基。即孟子幼被母训三徙其侧就学遗址。” [36]明朝许彬在《重修子思书院记》也提到:“鲁之邹邑孟子故宅之侧,旧有子思书院,即当时传道之所。” [37]目前在邹城的遗存中,子思学宫和三迁祠位置临近,其中子思学宫便是由元代在子思讲堂故址处兴建的“中庸精舍”改建而来。据孟母三迁的记载,孟母最后把家迁至学宫旁,这个学宫正是子思讲堂,由此可见,孟母三迁就已然奠定了孟子与子思之间的学术渊源,使得孟子得到子思一派的浸染,为他对孔子、子思思想的接受和继承奠定了基础,也为他以后“继往圣,开来学”,对孔子的思想承传创造了条件。也正是因为孟子和子思学宫的特殊渊源,使得人们把孟子视为孔子思想最正宗的传人:如陈庆偕在《重葺邹县述圣子思子庙记》提到:“昔子思讲学于此,孟子因得亲受业于其门。……其三迁秉母教之日,即受业子思之日,或无疑也。” [38]唐大章的《重修中庸精舍记》有言:“昔韩退之序尧舜以来学脉,直谓‘孔子以是传之孟轲’。然孔传曾,曾传思,思乃传孟,则洙泗脉络也……” [39]这些观点明确指出孟子与儒家的渊源,源于对孔子之孙子思的思想传授,而孟子师承子思的因缘,又源于“近圣人之居”的地域因缘和孟母三迁的选择。

 

其次,孟子重视儒家经典的运用,也体现出了鲜明的邹鲁文化特色:

 

虽然《诗》、《书》等儒家经典并非产生于邹鲁地区,但是,却在邹鲁地区最受重视。如鲁哀公二十一年,鲁公与齐侯在诸子盟会时,齐人责备鲁国拘泥于儒家礼书,歌曰:“鲁人之皋,数年不觉,使我高蹈。唯其儒书,以为二国忧。” [40]齐人对于鲁人拘泥于儒家经典的批评,恰恰证明儒家经典在邹鲁地区的广为传诵。学术钱穆先生有精到的论述:“此为其时儒者传习礼乐,故谓礼乐书曰儒书。而儒书多传于鲁。故仲孙湫曰:‘鲁秉周礼。’祝佗言:‘伯禽封鲁,分器备物而有典册。’韩宣子言:‘周礼尽在鲁’;《礼运》:‘孔子曰:吾观周道,幽厉伤之,吾舍鲁何适矣。’《中庸》孔子对鲁哀公,亦曰‘文武之道,布在方策。’故知鲁存周礼,其书即礼书,后世之所谓六艺也。而鲁之学人,则传习其书,娴熟其事,……” [41]如钱穆所言,《诗》、《书》等典籍并非鲁国特有,却是儒家文化的重要载体,也是鲁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孟子与鲁地有着深厚的渊源,其表现之一便是对儒家典籍的传习,《孟子》中常涉及各种儒家经典如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、《春秋》等;后人论及《孟子》的学术特点,也会首言孟子与儒家经典的关系,例如宋代理学家朱熹就曾极力推崇孟子传习六经之功:“夫总群圣之道者,莫大乎六经,绍六经之教者,莫尚乎《孟子》。” [42]

 

通过以上分析可见,人们过去所津津乐道的孟子对邹鲁文化的影响作用,实则是孟子对这一地域的文化反哺。孟子不仅是邹鲁文化的参与者,更重要的,他也是邹鲁文化的受惠者,孟子的成长、游历、学术选择均与邹鲁地区密切相关,人们在评价孟子的学脉渊源是曾说:孟子之学“成于洙泗师友之传” [43], 如果视这一评价为邹鲁文化对孟子的哺育作用的总括,并非过誉。